“嗬——”

小老头一听，当即翻了个白眼，蜡黄面皮涨成猪肝色，扯着嗓子叫嚷起来。

“你那官印是镶金还是嵌玉了？咱们这些野庙里爬出来的末流小神，在你们盖着天章的正经神灵眼里，连供桌下的香灰都不如？”

林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一时疏忽，忘了只有九品神职以上才有官印，像眼前这等不入流的小神，确实没有……

“您老瞅真着！”

小老头见林栖沉默不语，佝偻着虾米腰，在油光锃亮的衣褶里掏摸，指甲盖里的陈年烟垢簌簌掉落。

片刻后，掏出一张旧得泛黄、边角磨损的圣旨，扯着嗓子喊道。

“拿去拿去！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瞧瞧，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圣旨！天宝三年御笔亲题！当年太祖爷……”

林栖伸手接过，小心翼翼地展开。

只见圣旨上用苍劲有力的字体写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观青槐村，烟火袅袅，百姓作息，饮食之事，乃民生之根本。朕深察此地灶火之重要，需有神灵司掌，以保百姓饮食顺遂，炊烟长盛，灶火不熄。特册封[王灶生]为青槐村灶王爷，专司一方灶火之事，护佑村舍烟火，庇佑村民餐食无忧。望尔勤勉奉公，恪尽职守，不负朕之殷切期望。天宝三年，钦此。”

林栖仔仔细细将内容看了一遍，规制倒是符合。

可当他的目光移向右下角时，那“大周”赤玺印章刺得他眼皮一跳，这印记早该随着旧朝神谱化作飞灰了……

“哼，这可是当年太祖亲自赐给老夫的呢！”

小老头在一旁，一脸骄傲地说道。

“前朝的老黄历了……”

林栖默默将圣旨归还，此话在他喉头滚了三滚，终化作袖中翻腾的香火气，未说出口。

你用前朝的圣旨，来吓本朝的官？虽然自己还算不上，但马上就是了！

此刻，那大周盛衰史也如走马灯，在他脑海中流转……

话说，初代太祖马踏星野，定鼎时万神朝贺，二世皇帝宵衣旰食，批奏折的朱砂染红九重宫阶，三代龙孙却把江山坐成了漏风的破灶台。

史书里说末代周帝炼丹修道，龙榻上摆满白云观的炼丹炉，北境妖族的铁骑都杀到紫宸殿了，他还在问钦天监“仙丹里该放朱砂还是霜糖……”

最唏嘘是那场焚天之战，大乾太祖领着七十二路草头神，把周朝豢养的护国蛟龙抽筋扒皮。

城破那日，钦天监的观星台轰然倒塌，檐角挂着的周天星辰图烧了三天三夜，灰烬里尽是前朝神灵的呜咽。

林栖望着仍在昂首捋须的老灶君，忽觉那破旧圣旨上的“天宝三年”，像极了灶台上将灭未灭的残火星子……

只是这些血火更迭的往事，不知为何，一直没传到这小老头的耳中。

想来，这小老头口中说的此‘钦天监’非彼‘钦天监’。

他说的应该是大周的‘钦天监’，让林栖哭笑不得，害自己白白担心一场。

看着眼前倔强的小老头，林栖犯起了嘀咕，还是决定不把朝代更迭的事儿告诉他为妙。

此神似乎对那大周太祖极为推崇，万一知晓后，做出什么过激举动，牵连到自己，那可就平白遭受无妄之灾了。

念及此处，林栖在心底长叹一声。

只觉自己这个土地神当得实在艰难，如今还得陪着这小老头演这场戏！

为了把戏做全，林栖的脑海中浮现出河伯官印的模样，在袖口中悄悄幻化出与那神印极为相似的物件。

同时，运转功德光焰，将这幻化出的“官印”层层包裹，不仅能掩饰官印的真伪，还让人难以直视。

见林栖无话可说，王灶生此刻却嚣张极了：“不是要查文书？不是疑本座神职？怎的现在哑巴了？”

林栖脸上挂起温和的笑容，微微点头，和声说道。

“太祖爷的体面，本座自然认。”

“你这小神，也算有些背景，此前小觑你了。不过你且说说这赵氏如何得罪于你？本座新掌神籍，对这村里诸事还不太熟悉，但也并非不讲理之神。”

“若是真纠缠不清，再请钦天监来评理也不迟，否则传出去，大周诸神还以为本座仗势欺神呢！”

说着，他看似随意地将那“官印”露了一下。

王灶生的目光刚触及那“官印”，强光便刺痛了他的双眼，眼前只剩一片模糊的光晕，没看太清。

不过仿冒官印可是大罪，一旦被发现，瞬间就会被打成飞灰。

大周自然也是有类似‘岁巡’的巡查机制，是藏不了多久的。

他虽没看清，倒也没有怀疑，只以为是林栖香火太盛了！

想到这些，王灶生原本紧绷的神情缓和下来。

原来是刚刚调任来的土地神啊！

难怪与他之前见过的土地公长得不太像，不过这次的土地神居然如此还好说话，顿时对林栖有了些许好感。

回想起当年，那些入了品阶的神祇，对他们这些不入流的小神，哪个不是趾高气昂、盛气凌人的？

王灶生没好气地回道：“哼，说起这赵氏，可太气人了！她丈夫的先祖，曾对老夫定下饴糖之诺，每逢初一、十五，必定会供奉一块饴糖。”

“你也知道，咱们做灶神的，就盼着这点供奉。她丈夫刚去世那会，初一、十五的供奉，赵氏依旧按时摆上，灶台上的饴糖从未缺席。可近些年这赵氏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初一、十五再也没供奉过！”

“老头子我趴在灶眼数了三百六十五个晨昏，满心期待能等到那甜滋滋的饴糖，可始终连个糖渣都没见着！”

“实在没辙，只好从灶台中钻出来，想去探个究竟。这一瞧，好家伙，可把老夫气坏了！原来这赵氏如今找了新人，整天心思都在那小货郎身上……”

“自打勾搭上那走街货郎，莫说饴糖，连那灶膛灰都不给扫净！”

“你说说，她都这样了，往后岂不是更要把对老夫的承诺忘得一干二净？土地神，您给评评理，小神该不该惩戒她？这不仅是失信，更是对神灵的大不敬啊！”

王灶生说到这儿，眼中满是委屈，直直看着林栖，就等他给个公道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