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的阁楼里，只有两块彩色玻璃，将些许微光送入昏暗的室内。

一名身着修道服的中年男子，双膝跪地，手持念珠，虔诚的对圣象祷告。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祢的名为圣。

“愿祢的国降临，愿祢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祈求祢赐予我们吃穿用度，宽恕我们的罪责，如同我们宽恕他人的罪责。

“不叫我们陷入诱惑之中，救我们脱离凶恶之境。

“因为国度、权柄、荣耀，全是属于祢的，直到永远。”

祷词结束，修士继续完成剩余礼仪。而后，他缓缓睁开眼，看向阁楼唯一入口处的二人。

“……莱欧娜，很高兴见到你。这位先生是？”

于连和莱欧娜对视了一眼，而后微笑着自我介绍。

“尊敬的伯纳德神甫，我叫于连，是一名来自北地的巡游骑士。为从危机中拯救王都，我与莱欧娜小姐一同前来拜访，希望能得到您的智慧与教导。”

“……狂妄的小子。不要叫我神甫，我可没受领过教廷或王室的神职。”

伯纳德修士没好气的哼了一声，招呼两人下楼。

这是一座福修院，坐落于王都东南林地的边缘，是闹中取静的一片清修之地。

三层的木质建筑外，是紧邻着森林的一小片农田。数十名或大或小的孩童，在修女的带领下，于农田边嬉戏。

“……对您收养遗孤的行为，我由衷的钦佩。”

“圣主是慈爱的。既然国家愧对这些孩子，那总要有人补上这一块儿。”

伯纳德修士随意的说着，与修女打了个招呼，而后领二人去往福修院后方的私室之中。

质朴的私室内几无私人财物，唯有立于盔甲架上那套精致的铠甲与佩剑，标记出房间主人的身份。

与其说是修士，倒不如说，伯纳德更接近一名宗教骑士。

在先前的大战中，年富力强、武艺精湛的伯纳德，受感于国家危亡，在故乡发起号召，拉出一支30人的小队，一同奔赴战场。

一开始，这支队伍与其他人并无区别。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逐渐发现了不对劲：

每逢战场，当其他人都在紧锣密鼓的安排调度时，这支队伍就好像一个人一样，无声无息的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全部准备，而后开始虔诚的祷告。

这支仅仅30人的小队，历经十余战，不但无论大小、逢战必胜，而且直至大战末期，都没有出现任何死亡或重伤。

渐渐地，人们开始相信，这支发自乡野的民夫团，是受到圣主眷顾的。

只要有伯纳德的队伍在，战事总是会很顺利。

当这种认识逐渐在军队中蔓延时，仿佛真的要印证这个猜想一般，伯纳德觉醒了神术的施法能力，成为了一名货真价实的超凡者。

于是，边区小队飞黄腾达，成为了王室近卫骑士团的成员，跟随战争的英雄，当时仍是王子的菲力和民间超凡者奥托，一起驰骋在疆场上，将胜利抓在王国手中。

那是距今十余年前的事了。

“教父，我们是认真的。”

接过伯纳德递来的葡萄酒，莱欧娜一饮而尽，而后神情严肃的说：

“国王在安托万监狱内，用人的——主要是超凡者的血肉，饲养了一条无翼地龙。我昨天被国王抓住后，立刻关进了监狱，今天凌晨时差点就要喂龙了。”

“你说什么？”

看着伯纳德瞪大了眼，莱欧娜趁热打铁，将今早的事，原原本本的向伯纳德说了一遍。

越听，伯纳德眉头越是紧皱。待到莱欧娜语毕，伯纳德面色阴如死水。

“那狗娘养的犊子！”

伯纳德猛拍木桌，整个私室似乎都在微颤。

“我知道他在战后越来越孤傲，越来越蛮横。但我一直以为，这只是暂时的，他骨子里，还是当年那个忧国忧民，年仅12岁，就有胆识横穿敌占区的英雄少年。

“现在看来，是我错了。我对他的期许太高了，对他容忍太过了。”

看着眼前悲愤交加的修士，于连内心一阵唏嘘。

按莱欧娜的话，她这位出身行伍的民间修士教父，一辈子虔诚奉主、刚正不阿，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

他厌恶宫廷的堕落，辞去了近卫骑士团的高官；他厌恶教廷的腐朽，觉醒神术后，也一直拒绝领受任何神职；他厌恶教会的奢靡，当众斥责德戈特总主教，说要给予对方圣主的惩戒。

他坚信，自己受到了圣主感召，要用一生，去践行圣言录。

他建立了福修院，专注于收养、庇护那些被国家忽视的战争遗孤，向穷苦的无家可归者布施，过着清贫节制的生活。

他是一个既严于律己，又严于待人的，比于连更为严苛的义人。

而这样一个钢铁一样的男人，一生中仅有的柔情，就只给了两个人：他视若己出的教女莱欧娜，以及那位他看着长大的君主，国王菲力。

而现在，他的君主，不但要杀了他的教女，还要祸乱整个王都。

长期不问世事的清修，让伯纳德已经很久没如此情绪化了。他深吸几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情况我大致明白了。莱欧娜，既然这是你说的，我相信你。”

说完，他转头看向于连，凝视了几秒，而后深深低下头。

“于连先生，感谢您救下了莱欧娜，为王都铲除了地龙这个祸患。”

“诶，哪里的话！您不必多礼，这是我发心，自愿去做的。”

不愧是莱欧娜的教父啊，这俩人的直率，简直如出一辙。

一边扶起伯纳德，于连心中不住地想。

“那么，我也就不废话了。有什么事是我能做的么？”

“前因后果太复杂，我就长话短说了。我祈求您的智慧，希望能知晓关于国王菲力、宫相奥托与总主教德戈特，又或者说，王权、相权与教权的事。”

于连深入浅出的，说明了国王和宫相在北地策划的阴谋，北地的起义，以及由此推测的，他们可能在王都内做的恶行。

当听到于连打算杀害国王与奥托时，伯纳德异常震惊。在几次往返的对话后，他的目光逐渐游离，陷入了长久的深思。

“……我事先说明。作为与他们二人——或者说三人——并肩作战过的人，他们的实力非同寻常。

“奥托大战时就是6环级别的施法者，并且精于对术式的调控，哪怕是被数名高等精灵围攻，也能力压群雄。现如今的他，无疑已经踏足7环的领域，那已是史诗中传唱的故事了。

“德戈特在我第一次上战场时，就已经是5环施法者级别的高级主教。几年前，他就任法兰索瓦大区，也就是王国的首席主教，至少也达到了6环的领域。

“而国王——虽然他已经很久没有上过战场了，但王室之所以是王室、之所以必须经由加冕才能正式登基，就是因为王家血脉中，有着无与伦比的超凡伟力，寄宿有神明的力量。

“肉身消灭这三人，哪怕不算其他任何侍卫近卫，也仍旧是一件难度绝不亚于屠龙的困事。

“我不问你有多少把握，只向你确认一点：你真的，已经做好觉悟了么？”

看着面前神情异常严肃，眉眼间隐约透出肃杀之气的伯纳德，于连默默点了点头。

战斗，是要用脑子打的。

硬实力之外的影响因素，数不胜数。尽人事而听天命，自己没有那么多时间，浪费在踌躇上。

更何况——

吾挂未尝不利。

“无论是遵循圣主的意志，还是顺应民众的呼声，阻止王宫的暴走，都已然迫在眉睫。

“‘是否去做’，于我，从来都不是一个需要抉择的问题。前路再艰难，也只是需要思索‘如何去做’而已。

“我最主要担心的，还是‘权力的真空’，引发更大的灾害——当他们三人消失时，王权、相权与教权，这些掌控王都、掌控国家的权力，要如何才能不至于失控，不至于成为更大烈度冲突的导火索。”

见此，伯纳德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走向门外。

他仔细环顾四周，确认没有任何异状后，踱步返回屋内，与二人贴脸耳语。

“在安托万监狱外不远处，有一处隐藏于地下的秘密墓穴。那里存放着部分不能对外昭示，但又必须完整收容的遗骸。

“详情这里不方便提，但在那墓穴之下，或许就有你所寻求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