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和他们玩了。”

“自从你跟他们在一起，就变得很奇怪。”

“都不像你了……”

是玉儿。她在干嘛？跟谁在吵架？

周围的一草一木终于变成了我认知的东西。

这是我住过的小区，没想到这么多年了，几乎一点变化都没有。

玉儿站在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口，拦住了谁的去路。

“你……你就别管我了，你先回去吧，组长。”

这颤颤巍巍的声音，一听就是“我自己”。

小川啊小川，为什么你上了初中以后就这么虚了呢？

“我是你的组长，起码得先把作业写完。”玉儿气鼓鼓地说。

“我……我会写的，我保证。”

“你离不开他们了吗？小川，你已经是大孩子了，应该清楚自己要做什么。”玉儿的语气提高了几分。

“你……你什么都不懂。”小川像是在自言自语。

“什么？”玉儿皱了皱眉。

“我说，你什么都不懂！”小川猛地抬起头，出人意料地喊了出来，“你知道我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有多开心吗？”

玉儿怔住了。

“你就这么讨厌我吗……”她的声音变得轻了些。

“至少现在是这样……”小川低声说着，但周围却安静得能听得一清二楚。

玉儿背对着我，我看不见她的表情，但她的肩膀微微颤抖。

“抱歉啊，我初中的时候真的挺混蛋的。”我对站在一旁的陈玉低声说道。

“我接受你的道歉。”她语气轻飘飘的，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眼前的场景让我有些看不下去了，我轻声喊了句：“玉儿。”

“老……老师？”她慌忙擦了擦眼角若有若无的泪痕，抬起头看向我，“您怎么来了？”

“来家访，上课的时候忘了提前说。”我随口胡扯。

“可是……我爸妈都不在，姥爷也不在……”

“没事，是我的问题。走吧，去你家，随便聊聊就行。”

玉儿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领着我们走向102号房。

她刚离开楼梯口，一个身影便从阴影里窜了出来——是小川。

他几乎是立刻朝单元门口跑去，那边聚集着几个孩子，甚至还有个幼儿园的小朋友。

小川兴奋地冲进人群，和他们撞肩击掌，说说笑笑地走远了。

我望着他的背影，不禁感叹：小川啊小川，你以后吃饭真的只能坐小孩那桌了。

......

102号房里弥漫着淡淡的清香，属于少女独有的气息，还混着一丝檀木的味道。

屋子很整洁，甚至沙发上的垫子都没有一丝褶皱。

“玉儿，你爸妈在哪上班啊？”我缓缓问道。

“以前我爸爸是理发师，妈妈是医院的护士，现在他们都开大车，做长途运输。”玉儿低着头，语气有些闷闷的。

“那多久回来一次？”

“大概一个月吧。”

“平时都谁照顾你？”

“姥爷。”

“姥爷不是老中医吗？他应该有挺长时间陪你吧？”我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

“没有，周围村子的医生不多，姥爷每天都很忙，一般晚上才回家。”

我心里一阵发酸，忍不住对这个小丫头多了几分同情。

小川啊小川，你看你造的孽。

我偷偷看了眼身旁的陈玉，却发现她神色平静，仿佛这些事都与她无关。也是，毕竟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她大概早就释然了吧。

“所以，平时就你一个人在家？”我的声音放得更柔和了些。

“还有帆帆陪我。”玉儿指了指鱼缸里那只巴掌大的乌龟，“是小学的时候，爸爸从湖里抓来的。那天，我们全家一起去旅游……”

她开始讲起那次旅行的趣事。

一家人第一次坐上小船，在碧绿的芦苇荡间穿行，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饿了，就漂在湖面上野餐；困了，倒头就睡。

她笑得很开心，眼睛里仿佛藏着阳光，可我心里却莫名发涩。这个女孩，小时候已经这么孤单，后来又那样不明不白地死去……

我转头看向陈玉，眼眶有些温热。

陈玉，我不怪你了。

她也在看我，但在对上我的目光后，竟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好了，就这样吧。既然你家里人都不在，那我也不多问了。”我起身准备离开。

“老师……”

玉儿忽然叫住了我。

我疑惑地回头。

“我知道，您都看见了。”她的语气有些急促。

“嗯？”

“但其实，小川不是您想的那样。”

我微微皱眉，有些没明白她的意思。

“自从小川的爷爷去世后，他的家就再也没有人陪他说话了，所以他的性格才变得孤僻。”

“他爸爸曾把他送去姑姑家，可他总是偷偷跑回来。”

“后来，他才开始和小区里的孩子混在一起。”

“但那些孩子……其实也都是一些没人陪的可怜人。”

我听得一愣。

小川……是孤儿院院长吗？他身边的人，竟然都是孤儿，咳咳……孤独的孩子。

不对，小川——那不就是我自己吗？

我这么可怜？

可为什么，我对这些事情完全没有印象？

我的爸妈……

“走吧。”陈玉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深吸一口气，轻轻抬手，揉了揉玉儿的头发：“你们……都是好孩子。”

......

门外。

“我以后再也不骂你不是人了。”我一脸认真地对陈玉说。

“我本来就不是人。”她翻了个白眼。

……什么地狱笑话。

“走吧，去家访戎川。”陈玉淡淡道。

“正有此意。”我挑了挑眉，嘴角微微上扬。

我刚走出单元门，就看到小川正和一群孩子玩丢沙包。

那叫一个热火朝天，声音大得都快把整栋楼掀翻了，在102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恨铁不成钢啊。

我冲他招了招手，示意过来。

小川一脸郁闷，依依不舍地跟那群孩子打了声招呼，这才不情不愿地跑了过来。

“老师。”他挠了挠头。

“走吧，去你家，家访。”

他的表情顿时僵住了：“老师，我爸妈都不在，要不算了？”

这群小孩到底有什么魔力？怎么感觉小川都变勇了，有了点当年的影子。

“就你也行，随便聊聊，别磨磨唧唧的。”

小川无奈，只能带路，我们一路走到了101。

原来，我住在101。

嗯？我这脑子怎么回事，连自己家都忘了？

我走进101，却发现一切都显得陌生。

这电视机好老，这茶几的款式我从没见过，还有这沙发......

“老师......喝茶。”小川端过来一个杯子。

我看了看，里面是透明的液体。

“喝水。”他憨憨地笑了笑。

得了，刚回家就打回原形。

“知道我为什么找你谈谈吗？”我语气严肃。

“因为……我贪玩，不写作业。”他低着头，双手无处安放地搅在一起。

“还有呢？”我声音稍稍提高。

“我……我学习态度不好，成绩差。”他的声音更小了。

“还有呢？”

小川嘟囔了几句，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

“窝囊啊，孩子，窝囊啊。”我站起身，按住他的肩膀。

“你个子不矮，说话怎么就这么不利索？男子气概呢？”

一旁的陈玉被逗得轻笑出声，声音清脆如风铃。

“谁在乎你贪不贪玩，学习态度好不好，我就是看你不顺眼。”

怎么感觉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我帮他抬头挺胸，可那双眼睛依旧忧郁。要是你晚几年出生，这种眼神怕是能迷倒一片。

“你啊，总嚷嚷着孤独寂寞，结果跟仙人掌似的，谁靠近你，你就扎人家一下。你说你活该不活该？”我故作深沉。

“老师……您在说什么？”小川被我戳中了，有点心虚。

“我刚才去玉儿家访了。”我故意停顿了一下，看他的反应。

谁知他脸色一僵，眼里竟然闪过一丝恼怒。

我的脾气也上来了。

“她家里，除了她，一个能喘气的都没有。”我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唯一能陪她的，是一只王八。你知道吗？”

他震惊地摇了摇头。

“你没去过她家？”

他又摇头，嗓音干涩：“一般都是她来我家写作业。”

你个畜生。

“你知道玉儿怎么评价你的吗？”我逼视着他。

他像被按住了命门，眼神躲闪，整个人仿佛泄了气的皮球。

“她说，你写作业认真，学习态度也不错，就是脑子笨了点。”

“她还说，你家里没人陪着，才变得有点贪玩。”

小川猛地抬头，不可思议地看着我，眼里像进了沙子。

我满意地点点头，还算有点良心。瞥了一眼旁边的陈玉，做了个重大决定。

“小川，你要女朋友不要？”

“啊？”小川像是被噎住了一样。

“你喜欢玉儿不？”我直接问。

“不......不喜欢。”他红着脸，眼神飘忽不定。

“你在干什么？”陈玉急了。

“胡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小川被我吓了一跳，肩膀微微抖了抖。

“我不是拿你钓鱼呢，玉儿太可怜了，每天孤零零的不是吗？刚才你还把她伤透了心。”

“对不起......”

“这句话应该对我说吗？”我看着他，“去告诉她，说‘对不起，我不讨厌你，我喜欢你。’”

小川沉默了一会儿，眼神逐渐坚定。

“你在干什么，你......你臭不要脸。”

“你这是在......在占我便宜。”

陈玉好像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变得跟小川似的。

怕什么？除了我，谁还能看见你？

忽然，一拳迎面砸来，疼得我眼泪都快下来了。

“老师，你怎么了？”小川关切地问。

“没......没事，老师太欣慰了。快去吧！”

“嗯。”小川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打开门跑了出去。

结果又折返回来。

我以为他又打退堂鼓了，正要说教他一番，结果他一本正经地来了一句：

“老师，我想起来了，校长说你翘了一下午的班，让你周一去找他。”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跑了。

无所谓，我一向对不该我发愁的事儿不怎么关心。

“你满意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陈玉扭过头，语气带着点揶揄。

“可是……我是真喜欢你啊。”我故作深情地看着她，眼神里全是戏份。

我以为她会惊喜，会感动落泪。

然而，她的反应却出乎意料。

她神色一变，忽然急切地问：“你都想起来了？”

我愣了一下，心虚地咽了咽口水。

“啊？嗯……都想起来了。”

陈玉看着我，眼里的光一点点暗淡，失望地摇了摇头。

“是我想太多了……这就是规则，规则是改变不了的。”她轻声喃喃，像是对我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可就在下一秒，她的眼神里忽然燃起一丝希望。

“不过，至少现在的你，也许可以去打破枷锁。”

“什么？”我一头雾水。

她没有回答，而是轻轻吐出一句话——

“让我们回溯到死亡的前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