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狗监李延年(中)
第6章 狗监李延年(中)
次日清晨去办事厅招呼一声后,延年便来到鼓旖殿中,只见于姑娘翘首早已等待多时。
待得叫上前日演练几人,重新操练磨合,倒是于姑娘慧心明目颖悟绝伦,不多时便已了然于心。眼见备用的琴师稍显落寞,延年细心安慰之后,也就相安无事了。
正当一行人热络讨论之时,侍者来报,说是长公主来访延年。
延年听闻,吩咐各人继续操练,便急急的去了偏厅之中。
待得赶到偏厅,只见门口侍卫垂首,厅中长公主正在欣赏墙上的山鸟字画。
延年慌忙恭敬施礼道:
“下官见过长公主”
“仆射来了!”长公主柔声道。
“是!这几日排练紧急,正在设法去拜谢长公主的知遇之恩,却是没想到长公主先行来了”延年热切道。
“无妨,适才见了陛下,知道近日就要设宴群臣,知道排练紧急,便顺道过来一见”公主欣然道。
“长公主的提携之恩,延年感铭肺腑,却是结草衔环也无法报答的”延年躬身切切道。
“仆射才华横溢我却是不忍看明珠暗投砂砾埋金”长公主微笑道。
“公主慧眼识才,延年却是愧不敢当”延年谦声道。
“如今在乐府可还一切顺利?”长公主接着问道。
“一切顺利!府令同僚都很照顾”延年断然道。
“那就好!要是有什么困难,可以来寻我,或许可以相帮一二”长公主好整以暇道。
“...有一事,延年犹豫的很,不知道当不当说”延年想到大哥小妹时犹豫道。
“哦?说来一听!”长公主好奇道。
“延年双亲本是倡家,大哥小妹如今也是卖艺求生。只是不知大哥小妹入不入得长公主的眼?”延年踌躇着道。
“原来是此事”长公主恍然道。
“他二人却也是如仆射这般有才吗?”
“但凭长公主评价。可让他二人展示一番,便是恩泽如雨了”
“也好!你让他二人来平阳宫寻家监便是,我会吩咐一声”长公主答应道。
“延年拜谢”延年躬身道。
“仆射不必如此,我向来替陛下笼络音律贤才,只要确有真才实学,必不会被埋没”长公主抬手道。
“知遇之恩确是如同再造”
“好!好!看到仆射一切都好,我也就放心了!不必久留,这就告辞了”长公主笑盈盈地告辞道。
“公主慢走”延年殷殷送别。
目送长公主车驾远远离去后,延年便回到了鼓旖殿。
却见几人停止了操练,于姑娘却是脸色苍白的在盯着乐谱发呆。
一番询问之下才知道,刚才周仆射来过见几人嬉笑不止,狠狠教训了一番,特别告诫于姑娘要注重礼仪。这是个可大可小的训斥,难怪于姑娘脸色异常。
延年张罗的这几人,却都是在周仆射的管辖范围下,虽然之前已和周仆射招呼过,但是严厉管教却是职责所在,延年却也不好说些什么。
延年一番宽慰后,几人琴瑟和鸣舞姿翩翩,便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之后延年遣人去给大哥小妹递送消息,让他们尽快去平阳宫一试,也好生计有个保证。
这几日乐府内几人着实忙碌准备,眼见的夏侯宽带着两位府丞操练钦点的《房中乐》不止,周全才也是脚不沾地考量着他手中的节目。
延年操练空闲,不忘调教三十六童男的《巴渝舞》,压轴之戏,容不得半点闪失。索性男童们争气,口唱战歌舞刀跃马,好一派锐气喜舞的景象,让人甚是宽慰。延年在场边,不住地喝彩鼓励。
忙碌之下,几日匆匆而过
转眼便到了皇上设宴的日子
傍晚时分,宣曲宫热闹非凡,车水马龙人头攒动,廷尉太仆丞相御史,再加上来凑热闹的侯爷们互道有无,却是衬的诺大的宫门处略显拥挤。
此时乐府的舞者乐师们,已然在宴会厅的后台积极准备着。
延年望着堪比鼓旖殿般大小的后台中,按节目划分一簇簇乐师舞者们,或整理装扮或调整器乐,已是严阵以待。
二位府丞前后踱步,却是在管理着整场秩序。
周全才周旋在几簇人身边,告诫连连,时而整理舞者衣襟时而手舞足蹈比划姿势,好不忙碌。
延年也不敢偷闲,人群中来回周旋,微笑鼓励不停。
宴会开始前,夏侯宽特意来到后台,一一鼓励慰问。在延年身边时,轻握他的手臂,赞誉连连,延年谦虚不已。
少倾延年感受到了热切的目光,顺着望去却是于嘉儿一袭丝纱锦袍笑容晏晏望着他。
延年点点头以示鼓励,于嘉儿颔首回应。
不多时,眼见得张高敬挥手,后台靠门的第一批舞者乐师便进了殿。
一时间厅内丝竹悦耳觥筹交错。
看着门口侧耳偷听的二位府丞,一脸红润喜色,想是厅内反响热烈。
待得白紵舞者们退场鱼贯而入后,门口的刘光朝延年招了招手,延年示意乐师几人一起来到了门口。
刘光示意乐师先行进殿后,等了少倾又一行酒后,延年便带上面具入了殿。
感受到殿内上首注视的目光后,延年不敢怠慢摆好姿势,少倾乐声乍起。
瑟声如沉涧流水,衬托的殿内舞者古老神秘。
琴声如珠落玉盘,点画的天马似有琴心剑胆。
琴瑟和鸣金石丝竹之下,却似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鼓乐齐鸣却又似将人拉进到千军万马烽火连天的战场。
一番声如天籁翩若惊鸿后,延年微微喘息地谢幕,众人投来赞赏的目光,陛下望着下首长公主点了点头,却是没有多余的言语。
来到后台,二位府丞轻拍延年以示庆贺,延年微笑称谢以示回应。
随着节目一个个走马穿花似的上下,半晌后厅内已是杯盘狼藉酒酣耳热。
后台门口,童男或刀或盾早已准备停当,延年围绕着叮嘱歌词动作走位,却是即将压轴的《巴渝舞》了。
少倾刘光挥手,一行舞者便窜进了前殿。
只听得少倾厅中丝竹悠扬歌谣阵阵,在门口跟着二位府丞一起偷听的延年,满意地点头。
一曲作罢厅内喝彩不断,舞者鱼贯而出,延年如释负重。
“啊”
却只见刘光低声惊道。延年连忙沿着视线看过去,却只见场中掉落只鞋。
延年脑中嗡嗡,顾不得多想,冲了过去,匆忙捡鞋,却是惹得厅内众人哄堂大笑。
延年满脸通红地回到了后台,却只见一个方脸孩童脚上少了只鞋。延年将鞋扔给了他,狠狠盯着他,少年愧疚低头。
门口二位府丞一脸焦躁,恨不得耳朵能伸到殿中,仔细听着殿内的反应。
皇上却是未曾关注落鞋之事,只是和府令谈论着郊祭音乐的事。
后台几人内心七上八下,如坐针毡,好不容易挨到酒宴散场,此事却是像揭将过去未有追究。
众人拍胸连称好险,之后便四散而去。
次日早晨偏厅内,上首的夏侯宽正在大发雷霆。
“昨日落鞋之事得好生查处!”
“之前从未出过此等荒谬之事!捡鞋之举也唐突!”夏侯宽不指名道姓却是粗着嗓门喊道。
“这么下去,丢官事小丧命事大”夏侯宽拍着椅子道。
“陛下虽没有责罚,但没有个像样的交代,我只能辞官谢罪了”夏侯宽说到激动处已是青筋暴起握拳挥舞了。
二位府丞只管不住捻须沉吟,却是没有只言片语。
延年和周全才也是低头沉默不语。
待得少倾平复一些后,夏侯宽喝了口茶,看着下首几人道:
“都说说吧”
“那个少年撵他出门,今年年底小考从严从难”刘光先行发言道。
“附和刘府丞,少年留不得。另外恐怕等不了年底,是不是即日就开始新一轮考核,考核下等之人需要有对应的处理”张高敬补充道。
“附议即日开启新一轮考核”周全才紧跟着道。
夏侯宽冷眼看向延年,显然是等他的说法。
“在下确实有愧于心难辞其咎,如若陛下降下责罚,延年愿一人承担。”延年叹道。
“不谈论这个,得想法子补救和预防”刘光赶忙纠正道。
“附议即日开启新一轮考核”延年接道。
“好!这事张府丞来办,这几日即开启新一轮考核,关于考核下等之人的处理办法,你和刘府丞商量一下报来看!周仆射和李仆射即日起训练选拔从严从难,不得再出纰漏!”夏侯宽断然道。
“诺!“众人齐齐应到。
之后众人散场回了办事厅。延年回到座位,却是如坐针毡。惶惶抓了名册,去了鼓旖殿。
即将开始的考核,那些之前已然考核下等的舞者乐人,他得要挨个查验一下,少不得要提升挽救一番。
当日延年正在指正一位老者笙演奏技巧时,只见两个侍卫推着落鞋少年出了门,围观众人满是惶惶之情。
延年打了个激灵,却是和老者讨论的更殷切了。
待到忙碌停当夜幕低垂,回到办事厅,已是空空如也,延年稍作收拾便回了小院。
快到门口时,只见得一少女身影在院门前徘徊。走到跟前却是于嘉儿,满脸惶惶之情。眼见得延年到了跟前,如见了救命稻草似地迎了上来。
“先生总算回来了”于姑娘泪眼汪汪道。
“这是怎么了?”延年讶道。
“今日掖庭来人,询问我当日在相府是否有见到一个金箍玉杯,说是皇上赏赐的,已然丢失了”于姑娘凄然道。
“这...你可有见到呢?”延年问道。
“当日酒宴之上,确是有见到,我却是没有碰过的”于姑娘断然道。
“没有碰过就不打紧,如实相告就是”延年释然道。
“可我总觉得和之前所说的纳妾之事相关”于姑娘愁苦道。
“你是说...”延年思量道。
“却是空口无凭,如何能让人信服?”延年反问道。
“是了...”于姑娘应道。
“于姑娘且莫焦急,再有人来问,如实相告便是,没有做过的事,如何能诬陷到身上”延年宽慰道。
“明日我也帮你探听一番,看看是否还有其他隐情”
“多谢先生相助”须臾间于姑娘却已是梨花带雨,幽幽道。
延年杵在当场,却是不知如何是好。眼见得于姑娘告辞后,踯躅远去的背影,好生的凄惶。
延年摇头叹息,进了院中。一夜无话。
次日午膳后,趁着机会,延年拉住了周全才。
“李仆射可是有事?”周全才疑问道。
“却是有件事想讨教一下周仆射”延年和声道。
“但说无妨”周全才道。
“乐师于嘉儿你可有印象?”
“琴师于嘉儿?李仆射怎会问起她?”
“是旧识,听说是相府丢了东西,责问于她?”
“我却也正为这个事烦心。相府一口咬定是她所拿,掖庭早晨又询问了几个她相熟之人,说是其中一个宫女看见过她有携带此物,这不,早晨已被带走”周全才唏嘘道。
“却是真的见过吗?于姑娘看似不像偷盗之人”延年皱眉疑惑道。
“李仆射却是信不过掖庭的话吗?”周全才讶然道。
“不是不是!”延年赶忙断然道。
“那就是了!相信掖庭自然会有决断,我等静待消息就好”周全才轻拍延年肩膀道,之后便留下不知所措的延年,先行施施然离去了。
延年心里不由得担心起来,之前空口无凭却是好说,如今有了人证却是大相径庭。想起那笑容晏晏的女子,延年期望她能逃过这一劫。
下午回到鼓旖殿中,确实没见到于嘉儿的身影。延年顾不上过多思量,继续着手考核成绩下等之人的调教,死马当作活马医。
正在费心尽力地指导之中,侍卫来报说是宫门处有人来访,说是他亲戚。
延年疑惑却是何人,急急来到宫门却是见到了蓬头垢面的三弟李季。
“二哥”李季急急迎了上来。
“三弟,你这是?”延年急道。
“之前所说的私贩之事,同谋之人路上却是被官府抓了,正在审问”李季惶惶道。
“你这是要命了”延年急道。
“并未成行!并未成行!只是商量着来的,没想到他前一票刚做完就被抓了,我还没参与其中”李季低声喊道。
“那你怎么这般模样了?”延年问道。
“怕他乱咬,只能四处躲藏看看风声”李季凄声道。
延年赶忙在身上摸索出些许钱资,递给李季。
“万幸还没参与其中,你自己小心行事。大哥小妹如若不在家,应是去了平阳宫,非到不得已,不要去叨扰他们,可曾知晓?”延年叮嘱道。
“知晓了”
“话说你是如何知道我在此地的?”延年疑惑道。
“大哥给四邻留了话,我回去时大门紧闭,已是不在”李季解释道。
“是了,想来已去了平阳宫。你且避避风头,等到风头过去,我再想办法”延年宽慰道。
“听二哥的”李季断然道。
二人简短聊完,李季便匆匆而去。
望着李季仓皇的背影,延年摇头叹息。
少倾后便回了鼓旖殿,继续未尽的培训任务。
待得他之后精疲力尽地回到办事厅,几人都在收拾准备离去。
周全才出门前跟他通知,琴师于嘉儿却是已经下了掖庭狱了,说完摇头便出了门。
延年抚头坐于桌前,却是想不到会是这个下场。进了掖庭狱想出来可就没那么容易,想起那笑容晏晏却是揪心。
身后的刘光也踱过来通知他,考核策略上呈陛下后,已然定了下来。
明日开始就会开始,成绩下等之人会被勒令辞退出宫。
延年试探问道这些人是否还会有补救之法,刘光摇头。想着管辖之下几十个有难之人,延年觉得头疼起来。
次日一早,夏侯宽携两位府丞,加上周全才和延年,一行五人到了鼓旖殿。
前日已有侍者通知各人,说是今日有要事宣布,只见得此时的鼓旖殿中已是挤得满满当当。
殿内高台上,夏侯宽清清喉咙,先行拜谢皇上赏罚分明孜孜求贤的隆恩后,便将这次考核的目的,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宣讲而出,并以被带走的落鞋男孩做为反面示例,直说的众人冷汗连连却又跃跃欲试。
眼见气氛调动起来,夏侯宽结束宣讲,将后续的考核交给两位府丞,周全才和延年作陪辅助,他便先行离开了。
待得两位府丞落座已经安置好的座位后,周全才捏着提前理好的名单,便开始叫人。
延年一听之下,却是自己辖下落尾之人,一时间觉得,屋子里的空气都紧绷了起来。
之后接连考核延年辖下十人,却都是下等之成绩,只看的一旁延年焦躁万分却也无可奈何。
府丞刘光瞧得延年异样,提议休息片刻,众人都附议后便暂停了考核。
殿外丹枫迎秋天高云淡,正当延年路旁踟蹰散心之时,侍者来报,说是府令夏侯宽召他,已在偏厅中等待。
延年正在疑惑为何是在偏厅之中,急急进门后,只见除了夏侯宽,还有二位身着官服之人也在坐。
“李仆射来了”上首夏侯宽见到延年进门忙笑着道。
“见过府令各位”延年施礼道。
“来,我于你介绍。这位是掖庭丞宋宗志”夏侯宽引着左手下首长脸白面之人道。
“这位是廷尉左监马人文”夏侯宽继续引荐左手上首肥硕之人道。
“见过二位大人”延年施礼道。
二位官员拱手回礼。
夏侯宽示意延年右手边落座后,便好整以暇道:
“李仆射,这趟是因为有两个公案,需要劳烦你配合一番”
“至于考核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会带话让他们先行开始的”夏侯宽安排道。
“一切听府令安排”延年应道。
“好!那宋庭丞和马左监,我们开始?”夏侯宽询问道。
“有劳夏侯府令!那就我先来”宋庭丞客气道。
“李仆射可曾认识一个叫于嘉儿的琴师?”宋庭丞先确认道。
“却是相识,之前几次表演她都是抚琴之人”延年实话道。
“是了!她因为借演奏之机,偷盗相府贵重物品,如今已是下了掖庭狱了”宋庭丞认真道。
“今日前来,却是因为几番调查询问,宫中有人声称,你和她关系密切,似有私通之嫌!”宋庭丞婉转道。
“...这却是无中生有含血喷人了”延年连忙辩解道。
“是了!在下也是这么认为。但是职责在身,少不得一番尽心尽力盘查,还请李仆射见谅!”宋庭丞解释道。
“庭令尽职尽责,在下定是知无不言!”延年殷殷配合道。
“好!有宫女看见深夜于姑娘身着单衣,从李仆射住处出来,可是有此事?”宋庭丞呷了口茶后,望着延年问道。
“...是有此事”延年叹道。
“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却是有什么要事商量吗?”宋庭丞疑惑继续追问道。
“探讨韵律辞赋!”延年如实道。对于这个答案,其余几人面上少不得扭捏作态。
“为何却是要在深夜时分寻此雅兴?”宋庭丞费解道,其余二人也望向延年。
“于姑娘心中烦闷,似是宰相之子有纳妾之请所致”延年如实道。
“听来于姑娘应是李仆射之红颜知己了?”宋庭丞小心翼翼判断道。
“这...几次合奏之下,却是熟稔之人。”
“可是互生情愫?”
“未有情愫!于姑娘精通音律,如说有情,却也只是心心相系的同好音律之情!”
“于姑娘却是承认,对李仆射生有情愫”宋庭丞悠然反驳道。
“这...叫在下如何作答呢”延年内心复杂叹道。
“李仆射觉得于姑娘面相如何?”
“笑容晏晏却是甜美可人”
“是了!在下身边同僚也是这么认为,李仆射未曾动心?”
“心动,却是美好的事物都会有的”
“好!李仆射和于姑娘郎才女貌互有心动,想来于姑娘算得红颜知己了”宋庭丞平静决断道。
“是...了...”延年幽幽答道。想着于嘉儿浅浅酒窝甜美面容,知己二字却是当得。
“李仆射可在于姑娘身边见到过一个金箍玉杯?”宋庭丞翻过这篇继续问道。
“未曾见过,落实了证据,确是于姑娘所盗吗?”
“相府确是寻到一个当铺老板,指认于姑娘将玉杯私下贱卖于他”
“...不会是栽赃吗?”延年脱口而出道。
在座各人皱眉望着延年。
“在下的意思是,是否会是有人指使的嫌疑?”延年连忙改口道。
“核验再三,却是确切无误!在于姑娘住处已缴获了相关赃款”宋庭丞确认道。
赃款吗?延年沉默不语。
“不知李仆射这两日是否得空?我倒是想让李仆射和于姑娘一见,澄清私通之嫌!”宋庭丞望向上首夏侯宽道。
“李仆射尽管放心去澄清嫌疑,府内事务,我会让周仆射先行代劳”夏侯宽接茬郎朗道。
“...下官遵命”延年只得应道。
“那今日下午申时,我在掖庭狱静候李仆射了?”宋庭丞确认道。
“下官必定按时到达”延年拱手道。
“好!”宋庭丞似是达到目的道。
之后宋令庭和其他二位打了招呼,便推说掖庭还有事等他处理,便先行出了门。
屋内夏侯宽和马左监悠然啜茶,像是等待延年稍作平复。然而延年内心,却已是惶惶然。
少倾马左监挺了挺肚子威然出声道:
“此次来叨扰李仆射,却是为的一桩私贩粟米案”
“近日廷尉府得了线报,于洛阳附近的驰道上,截获了贩私一行五人,粟米十石。严刑审问下,招供同党线索中,却是其中一人名叫李季”
“不知李仆射可识得此人?”马左监抬眼望着延年道。
“在下三弟却是叫李季,只是不知,是否是同一人?”延年质疑道。
“可是矮瘦,家住修城里?”
“...却是如此”
“那应是同一人”马左监似笑非笑道。
“有人来报,说是最近在上林苑附近见到此人转悠,不知李仆射可曾遇到?”
“何人?”
“线人!”
“哪位线人?”延年刨根问底道。
“相府线人,姓名却是不便相告!”马左监为难道。
延年讶然,却又是相府吗?
“...确是见过”延年确认道。
“何时何地,可曾说过什么?”
“前几日宫门前,来讨要些钱资饱腹,未曾详谈!”
“可有说起贩私之事?”马左监眼露精光道。
“未曾谈起”延年断然道。
“这么说来,李仆射对于贩私完全不知情?”
“适才听说,才知有这档事”
“你与你三弟感情如何?”马左监戳口茶道。
“我三弟向来活络鲁莽,倒是教训了多次未见改正”延年佯装埋怨道。
“他的事,我之后不曾再过问,只是窘迫之时相助一二罢了”
“是了”马左监似是了然于胸道。
“李仆射可知你三弟现在身在何处?”
“来讨了饭钱后,便自行离去了,却是未曾提起要去何处”延年如实道。
“他可曾还有相识之人常去之处?”马左监追问道。
“...左监可以小酒馆里查探一番,说不定能寻到些线索。我三弟时常狐朋狗友小酒馆吆三喝四的”延年思索道,他却是深知他三弟不买醉的。
“也是!”
“此外告于李仆射知晓,贩私之人还供认李季有位身材修长的同谋,不知李仆射是否得空来廷尉府狱一趟,当面做下辨认?”马左监打量着延年确认道。
“...何时?”
“明日一早李仆射可得空?此事却是宜早不宜迟!”马左监着重道。
延年探寻地望向上首的夏侯宽,夏侯宽端起圆杯啜了口茶,避开延年的目光,不置可否了无回应。
“好,明早定然前来”延年断然应道。看情形是躲不过去,只能硬着头皮应对。
之后夏侯宽说是还有些事要和马左监商量,延年便先行退了出来。想来鼓旖殿却是不用再去,左右无用便回了住处。
草草用完午膳,躺在床上假寐的延年,思索着这些糟心之事,却是感觉有双大手要将他拖入无边深渊般。
待得日过当空,时辰差不多了,延年起身,整理一番后叫了马车,便去了掖庭狱。
不多时便抵达了掖庭狱森严石门前,侍卫通报后,少倾掖庭丞宋宗志迎了出来。
“李仆射到了”宋庭丞拱手道。
“在下应约而来”延年还礼道。
“好!李仆射随我来”宋庭丞当先引着延年便进了门。
里面的通道却是蹩脚昏暗,借着火把和狭小窗户的亮光,二人蜿蜒而行,来到一间刑室之中。
借着土砖墙上方狭小的窗户微光,只见到斑驳的长条桌对面已坐了个蓬头垢面满脸血污的女子,长伽锁着头手,女子了无生气地歪头在侧,却是疲累之极。
桌边却是放着锥刺,墨汁颜料等物什,墙边立着两个短衣赤手之人,却像是即将要用刑。
宋庭丞示意延年进室,待得延年坐到对面桌边,女子微睁双眼,却是眼中有了神采,端坐直了身子,却不是于嘉儿是谁。
“李...先生”于姑娘幽幽道。
“于姑娘,这是...何苦...”延年却已是不知如何说话。
“我确实没拿过相府的东西”于姑娘急急道。
“咳咳”宋庭丞佯装咳嗽两声警示道。
于姑娘抖了个激灵,却又埋头呜咽起来。
“于嘉儿我来问你,你可认得眼前的李仆射?”宋庭丞朗声问道。
“认...得”于姑娘慢慢抬头道。
“可是互有情愫?”宋庭丞追问道。
“...我确有爱慕之情”于姑娘低头嗫嚅道。
“可有私通之实?”宋庭丞不顾延年苍白难看脸色确认道。
“...并无私通之实”于姑娘深深望着对面延年,抬头断然道。
“你可想好了,包庇撒谎可救不得你待会的苦刑遭罪”宋庭丞厉声道。
“...并无私通”于姑娘咬牙坚持道。
“好!偷盗之事,你可有受人指使?”宋庭丞咬牙问道。
“宋庭丞,你这是意欲何为?”延年嚯地站了起来,却是忍无可忍了。
“审问犯人罢了,李仆射莫要怪罪”宋庭丞眼见得延年要翻脸,连忙请罪道。
“我...并无偷盗...”于姑娘埋头泣不成声。
“好个牙尖嘴利,人证物证具在,却是死不认罪”宋庭丞喝道。
眼见得于嘉儿已是伤心欲绝没了回应,宋庭丞征询地望向延年。
“于姑娘...这当中是否有何隐情?”
“李...先生...我原本还想为你再奏一曲...看来是没有机会了”于嘉儿收声后幽幽道。
“......”望着眼前形容枯槁的女子,延年脑中回响之前悠扬琴声。
于嘉儿瞥了眼桌角的锥刺和墨汁染料,浑身颤抖不已,黥刑对于一个女子却已是毁天灭地般的折磨。
眼见的女子抖若筛糠,宋庭丞恨声问道:
“你可还有什么要说?”
“没...了...”于嘉人幽幽道。
“好!李仆射,你看还有没有什么要问的?”宋庭丞贴上来赔罪道。
“我...”延年却只是摇头。
“那我们这就离去吧”宋庭丞引着延年出了刑室,给墙角二人使了个眼色。二人上得前来,便是操持着器具开始行刑。
昏暗的过道中,延年行的歪歪倒倒。身后间歇传来女子凄惨之声,犹如铁钳夹在他心上,透不过气。
少倾身后远远突然传来男人的暴喝声:
“快来人!犯人咬舌自尽了!”
前头的宋庭丞顾不得延年,慌忙往回跑。延年跌倒在了过道中,靠在了土墙边。
却是不知过了多久,宋庭丞低头过来说,犯人已然畏罪自杀了。
听得延年脑中恍如惊雷一片空白。
之后马车踯躅而行,却是送延年回了住处。进屋后延年翻身倒在了床上,却似昏死了过去。
待得月上当空秋虫唧唧,已是半夜时分,延年翻身而起,桌上放着凉透的晚膳。延年划了两口便推到了一边,望着灯火怔怔发呆。
于嘉儿的晏晏笑容涌上心头,甜甜酒窝仿佛明日就能再见,可是却天人相隔再难相见。
“...想为你再奏一曲...”想着刑室中于嘉儿的心愿,延年双手掩面,如之奈何。
屋外林间偶尔传来夜莺“呖呖”的幽幽声响,像是给凉夜做着和声点缀。
延年起身推开空白竹简,磨墨吮毫笔走龙蛇行云流水。
次日早晨延年先行来到办事厅,向夏侯宽禀告了昨日掖庭狱的遭遇。
听到于嘉儿的死,夏侯宽皱眉,却是没有多说什么,着重叮嘱延年配合调查,有事来报便是。延年应了后便出了门,周全才和张高敬佯装忙碌,看似不想沾染上是非,延年也懒得招呼。
倒是刘光借着办事跟着延年到了屋外。
“府令说你卷进了乐师偷盗和贩私的案件,可有什么事?”刘光关切地问道。
“昨日于嘉儿琴师已然含冤自尽了。今早却是要去廷尉府狱澄清一番贩私的案子”延年仰头叹道。
“于姑娘却是不像偷盗之人”刘光扼腕叹息道。
“贩私之事你身在乐府,却是如何沾染上的?”刘光又疑惑问道。
“我三弟结交的不义之人,擒获之后却是狗急跳墙东拉西扯,廷尉府问我要人,却是不知三弟现在何处”延年切切道。
“是了!好生配合,莫生事端。大好前程在前,莫要断了生路”刘光郑重道。
“多谢府丞警示”延年拜谢道。
刘光摇了摇手继续道:
“乐府当前的考核,却也不怎地顺利,你下辖之人,昨日却是有三十人之多都没有通过,怕是保将不住,要被扫地出门”
“本就是落尾之士,如此情况想也是情理之中了,倒是府令有何说法吗?”延年觉得脸上无光问道。
“调教不当,说是调教不当”刘光如实道。
“这...府丞知道情况,我来没多久,却是已经尽心竭力辅导了”延年急急辩解道。
“是了!这当口你却不在,难免悠悠众口稍有微词了”刘光解释道。
“你放心,我自当替你美言辩解,当下之际,却是先脱了案子的干系,再来乐府好生做事”刘光殷殷叮嘱道。
“谢府丞提点”延年感激道。
二人却是不好多聊,说完刘光便奔了鼓旖殿去了。
延年抖擞了精神,叫了马车去了廷尉府狱,誓要快快澄清了干系。
待得日上高杆,马车停在了正脊凤鸟鸱尾相对的廷尉府门前。
一番通报后侍卫却道马左监已吩咐,李仆射到了直接去廷尉府狱,他已经先行在那等待了。
延年只得吩咐马车绕墙而行,从府后侧门到了狱前。
侍卫通禀后,带着延年弯弯绕绕来到了一间审讯室前,室内没有窗户,却是燃着两个大大的火把,映的四周亮堂堂。
少倾一个精壮马脸汉子带着手镣被侍卫推进了室内,男子盯着门前的延年上下打量,延年被看的好不自在,踱到了一旁等待。
少倾肥硕的马左监从远处踱了过来。
“李仆射久等了!”马左监谦生道。
“无妨,有劳马左监!”延年和气应道。
马左监接着迎延年进了审讯室,安排延年坐在了马脸汉子的对面。延年心中没鬼,却也是欣然落座。
马左监慢慢踱到了马脸汉子身边,便是开始了审问。
“你看看面前之人,可是你说的李季的同党?”马左监上来就喝道。
“就是他!”
“你可看仔细,冤枉了好人,小心性命不保!”马左监却不听他说,着重强调道。
“是他无疑,虽好似瘦了一些,但是他无疑!”马脸一口咬定。
“你将具体情况说来一听”马左监喝道。
“半月之前,我和李季约好商量贩私之事,去得外郭城的修城里,南面第三个木门那家院子。当时除了李季,他也在坐,我三人在屋内商议等我这票做完,李季出资合伙,一起再做票大的。当时他也表态会出资,商议妥当后我就出了门”
“你却胡说,我何时见过你?”延年一下就从凳子上弹起,指着马脸道。
“院子里我也叫你二哥,你却是忘了?”马脸苦着脸道。
“我本月却是没回过修城里的家”延年急急道。
“李仆射贵人多忘事,我等却是找乐府马车夫核查过,这月你确实回过一趟修城里”马左监好整以暇道。
“是了,我回家探望我大哥小妹,却不是商量什么贩私之事”延年辩解道。
“说过的话,可不能否认”马脸咬死道。
“你这般胡说八道含血喷人,却是不怕天打雷劈”延年满脸通红道。
“二哥,你就招了吧,我等也都少受些皮肉之苦”马脸央求道。
“你...”延年气急已是说不出话。马左监在一旁眯着眼,眼见是证据确凿尘埃落定。
“哎...”延年颓坐在凳子上,双手掩面叹道。
“我不是不招,却是有难得的苦衷。家有姐姐弟弟,这微薄俸禄如何能照顾了周全,哪似你,形单影只了无牵挂”延年凄凉道。
“是了,二哥不要多想,大哥小妹,自己会照顾自己的”马脸安慰道。
“是了,话说你是哪日到的长安?”延年问道。
“见面当日从洛阳到的长安,横门进的城”马脸好整以暇道。
“话说那日你是几时进的我家门?”延年问道。
“晌午时分”马脸道。
“谁迎你进的门?”
“李季”
“屋内几人?”
“屋内就我们三人”
“刚你说我瘦了些,莫不是将我错认成我大哥?”延年疑惑道。
“定然不会”马脸断然道。
“为何如此确定?”
“我见过你大哥”
“何时何地?”
“月初时候也是你家”
“那时你人在长安?”
“哎呀,记错了,是我们见面之后几日”
“我大哥一直在平阳宫,你如何能见到他?”
“这...想是临时出来相见”马脸推脱道。
“宫内出入可是有记录一查便知”
“这我也是不确定了,又像是我们见面前几日”马脸慌忙道。
“可那时你不在长安”
“这...我却已记不清什么时候了”
“我们见面当日我身着什么?”
“素袍”
“什么样的素袍”
“我记不清了”
“什么颜色?”
“当时天黑没看清”
“你晌午进的门?”
“记错了,是夜幕低垂时”
“我们待了多久?”
“聊了几句我就出了门”
“确定?”
“确定!”
延年抬头看向一旁的马左监道:
“马左监,确实得用刑才行了。”延年好整以暇道。
“为何?”马左监讶道。
“他说他认识我大哥,却是说不出何时。他说夜晚和我商量贩私,那日我却是早晨就回了乐府了。”
“是早晨,一大清早!”马脸眼见不对赶紧喊道。
“不对,那日我是半夜才回的乐府”延年好整以暇地望着马脸道。
“这...”马脸已然慌了神了。
“马左监,廷尉府却是由得他这般闹剧吗?只怕传到皇上耳中,有损各位声誉吧?”延年轻蔑地道。
“李仆射说的有理,来人,拖下去用刑!”马左监被讥讽的胖脸微红,忙不迭地叫人。
稍后马左监陪着延年到门口,送上了马车,临走不忘讪笑叮嘱今日之事,实在误会的紧希望不要外传才好。
延年不置可否地瞥了他一眼,吩咐马车回了乐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