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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忒艾恩时域_金天邑

午后三时，随着白银的大门被缓缓打开，由四匹马首驹牵引的车辆驶入华丽的府邸，里面乘坐的贵人，是刚从黍谷奈落商会中完成假寐仪典回府的，芥族第五继承人——年仅十五岁的莱奥.芥。

打理着花圃与麒麟金兽雕的祟族家奴们，停下手头的工作，整齐划一地向马车鞠躬行礼。

门内迎宾的石兽雕像，即是驱邪避灾的期许，也是家主地位的象征——铜兽，银兽，金兽，秘银兽，只有王侯将相以及各大名门望族才有资格让兽雕伫立在门前。

前往厅殿向家主请安，不敢回望父亲大人与众人怀疑和轻蔑的目光，莱奥同随从在报告了此番仪典的详细过程后，速速告退回到了自己的寝间。

希望这一次能得到英灵的传承吧，年少的莱奥如是祈愿道。

换上居家的便服，没有同家奴说明去处，他独自向庭院走去。

在此之前的四年里，他每个季初都会前往「朱明邑」的‘黍谷’奈落商会参与假寐仪典。

而共鸣后的几星期里，在每一场无梦之眠后惊醒欢喜，在每一场凝神梦后叹惋落泪，但到如今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反反复复失去又激起的记忆，他像一艘没有掌舵者的忒休斯之船，漂泊在孤寂的江河上。

早已不在乎本我是否安在，那些逐渐模糊生疏的回忆，确实来自亲身经历的过往，但却又隔着一层可悲的厚障壁。

但只要莱奥.芥这具身躯能够觉醒圣遗物，即使变成不同灵魂的自我又如何呢，这是他此生追求的夙愿，也是他不得不达成的命运。

紫藤盘缠的遮阳亭廊，阳光透过交错的叶片与花簇，在地面戳出斑驳的圆点。

“这里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啊…应该是一如既往吧。”

低声地喃喃自语，他不舍得打破这片宁静。

庭院虽好，但愿意在此闲坐赏景的人终归是少数，即使有人前来也是为了净身和提神。

庭院的最深处，坐落着一座典雅的小教堂，乳白的石砖外墙，镶嵌着细致窗棂，尖塔耸立着金铸的日轮盘，泛出耀目圣光，无不彰显着其高洁神圣的形象。

「净身」与「提神」是教堂最主要的两大职能。

净身，即是圣水洗礼，仰仗圣处女的天命术法的权能，沐浴开光后的圣水可将心中业障和心神不宁的诅咒烧除，避免心神的过度衰弱。

提神，即是疗养心智神识，通过获取大量的记忆使心神状态得以安定，潜心祷告与祭拜便是方法之一。

遵循「真主」的命途，本该为最广大的众生服务，引导他们消除根生的邪念，脱离心灵的痛苦。

但只要略施手腕，让这教堂坐落于一族之邸内，也并非难事。

不知修女此时是否在教堂内，因假寐仪典再一次失去了部分过往的记忆，他甚至回想不起来修女的身形容貌。

不对，修道士对外都要披戴头巾，他应该从未见过修女真正的容貌。

轻轻推开教堂的门扉，高高的穹顶上布满了美丽的壁画和彩绘玻璃窗，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形成了一幅幅绚丽的画。

“真美啊~”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小小的教堂，装潢却丝毫不逊色各城邑的圣阳教堂。

内部的装饰简单而又不失高贵，乳白色的石墙雕刻着繁复的花纹，日月石雕高悬在正中央，旁边还有巨大的蜡烛台和许多神灵雕塑。

空无一人的教堂宁静庄重，本该如此的，但莱奥却听见了一声声轻微的呼声，他好奇地走入内堂。

那喘息正是来自于内堂中间的忏悔室，遮蔽用的屏风，因为两人的激烈运动而被扯开至一旁。

“————”

被这从未涉足过的云雨之事惊得面红耳赤，莱奥慌乱之余不留神踢到了一旁的铁架，发出了清脆的敲击音，

“叮~”

万万不该的选择，他抬起头想确认是否被发现，刚好与那弓身的修女面对着面。

四目间相隔一面头巾，羞耻的他张着嘴，难以组织出像样的语言。

与其干站着像个暴露行踪的偷窥狂，他最终选择了逃一般地跑出教堂。

“哈~哈~哈~…真愚蠢啊。”

趴坐在角落的石亭中气喘吁吁，他对自己鲁莽的行动和处理后悔不已。

“这样不就什么都解释不清了吗…”

本是想来教堂祈祷祭拜神灵，却撞见那般场景，事已至此若是再去向二哥道歉，反而显得惺惺作态招他厌恶。

没过多久，芥家的第二继承人——格米芬斯.芥神色自若地穿过亭廊，缓步离开了庭院，因为紫藤的遮挡，他并没有在意到莱奥的身影。

……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吧，那时修女披着头巾，一定也没有看清自己的模样。

一时半会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莱奥单手撑在石桌上，漫不经心地托着脸欣赏花簇随风而动的姿态。

融景入室，用植被装点邸内光景一直以来都是芥族家主的爱好，那万紫千红的花圃如此，这绿茵青葱的庭院亦是。

“呵呵呵~五少爷何故愁眉苦脸？”

“哇啊!…修女？我，我可没有愁眉苦脸的。”

不知不觉间，修女已悄然来到石亭边，纯白修道服装饰着银链，黑色披肩与白头巾将相貌遮掩，一身衣冠楚楚，谈吐落落大方。

“想必是又经历了假寐仪典，因此忘记了不少日常中的琐事和规矩吧。”

“唔诶…原来修女你已经认出我了嘛。”

“莱奥少爷就是莱奥少爷，我当然认得出来。”

为了避免莱奥尴尬而将话题糊弄过去后，修女将随身携带的天书递给莱奥。

“若是愿意在这清风绿荫下参读天书，我就陪伴在您身边为你解惑；若是更希望去教堂里祭拜提神——”

“啊啊就在这儿吧，这里挺好的!”

扬起嗓音盖过她二选一的提议，莱奥伸手将天书从她手中抽走并翻阅起来。

“嗯~那就听少爷的。”

微笑着端坐在他对面的长凳上，修女一言不发地面朝他。

……品读并尝试了解箴言。

“——”

……偷偷瞄修女一眼然后继续品读。

“——”

“我说啊…”

“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嘛？”

“我是说，虽然修女你有头巾遮着，但总感觉有视线在盯着我看一样，这样我很难沉下心去读啊。”

“那只要不面对着你就可以了吗？”

“呃，应该可以——诶？”

修女贴着莱奥径直坐在他的身旁，大概是因为先前流了少许汗液，她身上散发出浓郁的气味，宛若置身于花圃一般芳香扑鼻。

如同刻意为之，她靠向莱奥的耳朵温婉轻语，柔和的气息呼入耳道，

“好啦~现在请少爷继续吧。”

“姆姆姆!不行啦，这样子我更加集中不了精神，修女，你莫不是故意在拿我寻开心!”

他感觉身体和心中都有什么奇怪的感觉要崭露头角，连忙蜷缩起全身向长凳的另一头挪去。

“怎么会，为朝圣者引导和解惑是我的使命，并不是抒发宣泄个人情绪的出口。”

一副问心无愧的口气，穿上这身修道服双手合十，将身心奉献给「真主」命途。

修女精致且娴熟的微笑，也证实了她出众的业务能力。

“总是用这种板正的话证身，只会让人觉得虚伪哦。”

“呵呵呵，言语是具有力量的，若是长此以往的坚持，终会有言行合一的一日，这些都不过是我的职责所需而已。”

“那刚才内堂里的事，也是你被要求去履行的职责么…”

啊——何等的鲁莽愚蠢，莱奥，是因为仪典的原因，你已经混沌到，管不住自己的腿和嘴了么!~

“抱歉!修女，我不是故意要重提的。”

“呵呵呵~少爷您不必道歉，那不是一场事故，在场的每一人也都没有任何过错。”

收起略微挑逗的语气，修女用告诫地口吻说：

“不过我恳请您能不要再逃避，正视起我身为修道士的职责与职能。”

“职责和职能……这未免也太奇怪了吧。”

“没什么好奇怪的，多数人虽不知情，但那也是提神仪式中的一种。”

“可是……”

可是这是不对的，虽然想要反驳她那理所当然的态度，但从未踏上命途，涉足世俗的自己，就算说出些只言片语的大道理，也只是短浅薄弱的见解而已。

“少爷知道获取记忆最高效的行为吗？是进食，交合，杀生。”

“为什么是这三种？”

“记忆即使外界的整合信息，激发人六根六尘的欲求，牢记在脑海之中，就能获得最深厚的记忆。

生兽以草肉为食，人祟以记忆作粮，万物皆有灵，万物皆需灵。”

“即使不满足形形色色的欲求，人也能健全的生活下去吧，圣职者不就是如此嘛。”

“呵呵呵~皆若空游无所依之人，其实更加需要，从有所求之人那汲取活下去的动力。

纯净高洁，禁心寡欲，不过是人们一厢情愿的趣味。”

手指缠绕把玩着胸口的银链，再从一圈圈的链环中抽出，修女平淡地解释着。

啊~好悲伤——

她的话语明明只是在阐述着道理，却像是在唱一曲哀泣的歌，没有刻意寻求怜悯，但正是因为不曾希望获救，却更令人动触。

“……修女你的内心也是一片空白吗？最初的自我已经无处可寻了吗？”

“嗯，一片空白，无处可寻，少爷也是，小小年纪就已经要成为无聊的大人了。”

明明自己默默承受时，只要咬紧牙关眼泪就不会留下来，但若是要和修女交谈的话，不就没法咬牙了嘛。

“我好怕这样一直破碎下去，到最后…就连自己真正的心音也无法听清，化作一具随指令而动的傀儡…”

“如果是少爷的话，一定能坚定住自我的。”

那是不允许抱怨的恐惧，他的本命如此不可拒绝。

“那若是前路永无终点，踏上归途的我，所遗忘的那些自我，又该去何处找寻…”

衰弱的心神状态使精神恍惚不定，突如其来的崩溃让莱奥压抑已久的情绪，如决口的江堰般涌出。

卟————

修女轻缓地搂住咽哽的莱奥，拥入自己的胸怀，那是无人能抗拒的柔软香甜。

“那就去成为一个崭新的自己吧，让珍视之人来聆听您的心音。”

“嗯……”

“您能听见我的心音嘛？”

“嗯……”

“未来我会被派遣去没有您的地域，而您也会逐渐将我忘却。

在来不及告别前，请允许我为您祈祷——愿太阳的祝福与你同在，寻找到聆听您心音的人。”

“谢谢你……”

“莱奥少爷，下次完成仪典后，若是撑不下去了，请来忏悔室中，我会为你进行提神仪式的。”

可惜到告别之时也依旧没能看到她的容颜，没能正视她的双眼。

“谢谢你，xxx修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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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答谢的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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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谈论的是何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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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此是为了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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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她的回忆被剥夺一空，身形、言语、经历都化作白茫茫的星屑消散，归零之人的存在，被世界所否定。

这份难得的凝神好梦，终究是空缺了最重要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