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中，鱼思贤陆续得知京城四处更多的消息。参与叛乱的兵马，城西谋逆者占十分之一二，城东谋逆者占十分之二三，加起来不过三千多人，而且队伍十分混乱，毫无组织。

这样的情况并不难击破。

至于北面，虽说有胡骑这个变数，但也无妨。

胡骑不擅攻城，一旦失去机动的优势，其战斗力甚至还不如步兵。

鱼思贤害怕的是他们分成两股，左右牵制从其它方向机动而来的援军，让秦王的主力兵马有从正北突破的余裕。

因为他不敢开内城的南方各门，让在城南的兵马走最快的直线增援，他担忧他们的忠诚度。而这种时刻，当务之急是确保内城人心不乱。

但是这支胡骑并没有采取这样的战术，这让他松了口气。

鱼思贤一边快步走着，一边在心中暗自盘算。

目前的形势尚未严峻到需要护送圣驾前往金墉城的地步。

当下，甚至可以直接在内城各处设置临时的街垒，将冲进来的叛军牢牢堵截，随后打开大厦门，从北方出击，一举将敌人拦腰斩断。

不行，再退守宫门。

主意既定，他接连发出一道道命令，指令如流水般迅速传遍内城各处。

此时，内城东北的广莫门已被攻破。

秦王手下的士兵冲入内城，直逼大内腹心之地。

同时，他们也将自己的队尾暴露给斜侧方的金墉城。

金墉城楼上人影绰绰，不时传来呼喝号令之声，然而城门紧闭，无人出城迎战。

崔毅回头望了一眼，随即吩咐自己的心腹参军裴错，率领九百甲士并七百辅兵在金墉城，大夏门外处扎下阵来，为己方的侧后提供防御。

因为若要继续进攻几千米外的宫城东北门，就要避免这些个位于西北防御据点发挥作用，毕竟数千人迤逦而行，算上裹挟之众，足有上万，难免首尾不能兼顾。

这是出发前众人讨论并一致同意的必要军事布置。

尽管金墉城内御捷军的领军将军曾暗示不会出手，而大夏门的飞节军兵力不够，自身难保，但必要的防范措施不可或缺，必须将对方投机的风险降至最低。

即便以善战闻名的御捷军，想要短时间内突破近千甲士的拼死阻拦，也绝非易事。

而此刻，只要沿着华林园墙，突破眼前这道防御不算太过顽固的宫城，他便能踏入皇宫大内，届时晋王、母后以及掌控中枢的台省，都将尽在掌握。

就在这时，忽然有数百名飞节军的士卒鼓噪着冲了过来。

他们身着筒袖铠、两当铠，更多的则穿着皮甲，手持步槊和弓弩，发起一轮步战冲击。

崔毅手下的士兵与前来增援的少量胡骑联手将其击退，不过己方也付出了较多伤亡，而那支飞节军也随之停下了攻势。

此时正值深夜，外郭城各处燃起的熊熊火光成为主要照明，火势愈发旺盛，但在内城未受火灾波及的区域，依旧不甚明亮。

崔毅想用手中的步弓射出一矢狼牙箭，可又见那领军之人被一圈圈侍卫团团遮护，担忧未必能射中，便作罢。

他并不知道，那几百名飞节军所拥护的正是鱼思贤。

此前，鱼思贤躲在暗处，用弓接连射杀了几名秦王手下的王府护卫，还亲自督战了这次突击，却以失败收场。

眼见对方势大，他并未惊慌，环顾左右后，对身边的飞节军将领、诸多假子以及府上的家仆说道：

“尔等速速随我进入宫，死守宫门！”

众人齐声应诺。

当即，有近百名平日里受他优待之人出列、领军之人更是被他视如己出的假子，留在原地负责阻拦敌人追击，他则率领剩余的三百来人撤入宫城东北门。

原本，他想趁着对方刚攻入内城立足未稳，带着府中的仆役和亲卫冲击一下，试图打乱对方阵脚。此时眼见事不可为，便当机立断撤入城门内。

至于那些内城中的府库，此时根本无人把守，他也已无暇顾及这些要地的安危。

秦王崔毅比鱼思贤想象的更敏锐。

进入内城后，他立刻约束部队，除了留在金墉城对面由裴错率领、用以防备敌人突袭的那支兵马外，其余所有兵马径直攻向宫门。没有兼顾其他目标。

一时间，箭矢如雨般纷飞，不时有兵士因铠甲遮护不到之处被箭矢射中，发出哀嚎惨叫。

而为提高夜袭的成功率，秦王手下的甲士所携带的武器和盔甲都用烟熏黑了，如此一来，那些有夜盲症的宿卫士兵便难以在黑夜中看清对方兵刃进攻的轨迹，在白刃战中自然容易落入下风。

鱼思贤抚摸着胸口，方才他在城头上亲自督军奋战时，不知是谁突然射出一箭，正中他的胸甲甲叶。

好在他今日身着重甲，箭矢未能穿透，仅在上面留下一个凹点。而他的这份表现，却极大地鼓舞了众人的士气。

鱼思贤指挥着让人在宫墙后面，堆积起易燃之物来。像木材、稻草之类的，他把它们全都搬运上城，并且让城头守军把这些燃烧的柴火都扔到城墙之下，尽可能地把此处照得更亮堂些。

然而，这一举措效果不佳。

由于距离的缘故，己方立足的宫城上，反倒成了火光映照中的显眼靶子，而敌军的人影却能隐没在漆黑的夜色里。

见此情形，鱼思贤当即命令飞节军，各自射出一**火箭，引燃乱军身后的仓库屋室。

很快，随着一缕缕青烟升腾而起，火光在叛军身后熊熊燃烧，炎上。

如此一来，双方在视野上总算打了个平手。

这也是为何在众多首都争夺战中，常常会出现许多宫殿被付之一炬的原因。

对所有人而言，当下最重要的并非子孙后代能看到怎样的宫殿奇观，而是自己能否拥有子孙后代。

一时的胜利比什么千秋万代都重要。

在北郭城高台的贺洛浑望着渐渐远去的那条火龙，以及在内城方向逐渐蔓延开来的火势，倒映着烛火般橘红色光芒的瞳孔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得意之色。

用胡语低喃。

“真美呀，就像在阴山下的草原烧荒一样。”

“枯败无用的牧草，也该去除了。”

无数人喊马嘶，人们如同羊群一般盲目而徒劳地挣扎。

大魏的天下，其实早已大乱多年，只是这一次，终于轮到洛阳也开始乱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