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商会交易计划彻底泡汤，失意的梅莫里自觉地把通通被判定为不值一文的全部家当收回货厢里。

赶在对方下达逐客令之前，赶在梅莫里彻底颜面尽失之前，我们得赶紧退出这个不属于穷鬼的遥远舞台。

看着正在收拾垃圾的梅莫里，蛇杖商会的老太，眼光毒辣的鉴定家忽然问到，

“这位贵客是要离开了吗？”

仿佛自己都被打上‘商会不会出价’的标签一般，梅莫里一听见老太的声音便像个惊弓之鸟一阵颤抖，僵硬地道着歉，

“老板……俺错嘞…俺就不该来这儿喏………您店里嘞桌子好像弄脏嘞………俺来帮您擦嘞干干净…千万别动气喏………俺素村里来嘞…真素一分钱都赔不起咧……”

还真是毫无诚意的道歉，店里的柜台被梅莫里的床擦出好几道痕迹，地板和桌椅也被梅莫里掏出的各种收藏刮蹭地脏兮兮的。

蛇杖商会是专做贵重品生意的商会，虽然我也搞不清楚这个异世界的贵重品到底是些什么东西，总之这家商会应该很有钱，店里的装修应该很值钱，而弄脏弄花这些装修的我们赔不起钱。

即便梅莫里搞出这么大一出乌龙，商会老太脸还是一副笑盈盈的慈祥表情，一举一动仍如初见一般滴水不漏。

不光是梅莫里，就连我在这种情况下都觉得浑身发毛。

那老太大概不是什么普通店员，倒不如说为什么一家商会的门店会是一位看起来年过八旬的老人来接人待客，只怕她就是这家店的老板，或许是蛇杖商会的幕后掌权人也说不定。

她似乎对梅莫里的道歉不以为然，在打量了梅莫里用精灵魔法捏造出来的脸庞数秒后，最终把眼神落在梅莫里的怀中，落在我的身上。

商会老太用眼神将我身上的每一寸铁皮、橡胶和玻璃都细致地摸索了个遍后。

主营业务是贵重品买卖的蛇杖商会，第一次对梅莫里开出了价格，

“这位贵客，你手里的那个奇妙的魔道具，有意出售吗？”

梅莫里用双手把玩具车大小的我拖起，

“信……信哥儿么…”

“是叫辛格尔吗？真是有意思的名字，仿佛这并不是什么魔道具，而是个人类似的。”

就这样，我莫名其妙地被放在了交易的天平上，

仔细一想，作为整个异世界仅此一件的卡车，这幅钢铁身躯里蕴含着的，日行千里的性能能爆烂任何来路的神驹，深入追究起来还是来自其他世界的外来造物。

我好像，还真和那些被梅莫里视作珍宝的垃圾不同，是货真价实的好宝贝，是真物。

见梅莫里好像有意，老太的慈祥微笑立马变得耐人寻味起来，像是一条饥渴的鬣狗，对我虎视眈眈。

老太告诉梅莫里，

“尽管老身并不知道贵客怀中那件魔道具究竟是什么，但仅凭那巴掌大的大小，却能容下贵客如此多的珍藏，此外，从外观来看，这件辛格尔大概是某种机械造物，所运用的技术远超我们的时代。”

蛇杖商会的鉴定家讲的一大通，我一点都没听进去，我现在脑袋里想到的，只有万一真被这家商会买下来了会怎么样。

老太一个响指，商会的门便关上了，眼神左右漂移一阵确认四下无人后，她凑到梅莫里身前，

“虽然行内的规矩是好货不问来路，但老身个人实在是很感兴趣，敢问贵客，是从何处得到那个…辛格尔的，亦或，那就是贵客您的造物？”

沉浸在首次得到报价的欣喜中的梅莫里这才回过神来，以行家的姿态靠过去。

“素……素叫信哥儿喏……哥And儿要连着读才中嘞……”

这位对名字有着很深执念的精灵行家首先纠正了错误的读法。

老太闻言点点头，

“噢，原来是叫信哥儿。”

不过不知道梅莫里有没有想起信哥儿才不是这辆卡车的名字。

“既然老板都开口嘞…俺也不好意思闷着不说……”

梅莫里捂着嘴凑到老太耳边，悄声说着，

“实不相瞒…介素从天上掉下来嘞……”

也不知道这种回答是在糊弄谁，可偏偏那精明的商会老太好像的确把梅莫里一本正经的胡扯给当了真，一脸如我所料的满意表情。

“既是天外来物，其中玄妙肯定早已超出老身的想象。”

干枯的手指全部铺开，老太把完全张开的手掌推在梅莫里面前，

“贵客手中那名叫信哥儿的宝贝，蛇杖商会愿意出价银币五十万枚，不知贵客意下如何？”

“银币五十万……不素金币么……？”

老太摇摇头，她似乎是从梅莫里古怪的行事风格和口音推断出什么经典设定，耐心地解释着，

“如今这个国家白银远比黄金好用，黄金多被当作稀有材料使用，我们的国家货币系统十分简单，铸成钱币使用的只有银和铜，银币是最大面额的货币，贵客若是觉得老身说的是假话，去大街上随便找个路人问问也无妨。”

老人的脸上虽依旧写满了独属于珍宝猎犬的狂热，可眼神里没有丝毫谎言的阴云，梅莫里倒不再关心金与银的问题，它和我一样，迫切地想要知道五十万枚银币究竟是多大一笔钱。

“五十万……银币…到底素多少票子喏……”

“嚯嚯嚯…”

老太轻轻地笑出声，

“得看贵客如何使用这笔钱了，说到底贵客为何会不惜想要典当自己的各式珍藏，也要凑钱呢？”

“俺…俺有个偷摸大鸡快翘辫子嘞……俺莫得钱请大夫喏……”

“偷摸大鸡？”

“就素朋友喏……”

“原来是想要拯救朋友的性命，真是崇高的行为，不过还请贵客放心，一枚银币等同一百枚铜币，橘门镇的中心街道不过也才一万出头银币，一名普通人一个月能挣银币五十枚上下，一个普通市井家庭一个月的衣食住行大概要消费银币二十枚至三十枚，老身这样说明，贵客能理解吗？”

的确是相当详细的解答，不仅把五十万银币到底值多少钱告诉了梅莫里，还贴心地科普当地物价水平，对于一个外来的旅行者有必要解答地如此详细吗？

虽然这是个银本位的国家，虽然货币系统和原本的世界略有不同，但这可是一个国家，有着完整社会体系和法律制度的国家，商会老太的解释像是完全把梅莫里当成从没有接触过使用过钱这种东西的人。

难道她并不是把古怪的梅莫里当成来自远方的旅行者，而是已经窥见到某些绝不能提及的真相？

可梅莫里丝毫察觉到老太话语中的异样，还在试图理清老太那一长段消费举例。

“唔……大概晓得嘞…”

老太笑呵呵地告诉掰着手指计算价钱的梅莫里，

“贵客哟，老身的意思是这五十万枚银币足以让贵客享受一辈子荣华富贵，别说是请个医师，就是把这家店对面的治疗馆买下半个都行，救回一条人命更是不在话下。”

这五十万银币已经能买下半个医院了？这还真是开出个天价，梅莫里仍有些迷糊，不太能理解不愁一辈子荣华富贵或是买下半个医院到底意味着什么。

最后的高等精灵已脱离时代和社会太久，它只是从老太真诚的态度和努力的说明中隐隐感觉到，五十万枚银币的确是一个不小的数字，至少能救下齐格弗里德的命。

梅莫里望着我有些犹豫，心善如它，高等精灵有如天之仁，想必见到齐格老爷子和普露妲的惨状后，很想为他们做些什么吧。

可是想要帮助他们的代价未免太过沉重，自己的偷摸大鸡被放上了天平，一边是人命，一边是挚友，世间怎会有如此残酷之命运。

作为高等精灵之挚友的我，看见友人因为心中的善与恶纠缠在一起而逐渐迷茫的表情，又怎能不推它一把呢？

为了让梅莫里能做一桩好事，能享受一辈子荣华富贵，来到这家店后一直保持沉默的我，在它的注视下，出声告诉它，

“不要迷茫，梅莫里，把我卖掉吧，用那五十万银币去做正确的事，之后你便拿着剩下的钱远走高飞，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吧。”

“说话了！？”

老太的惊讶先放在一旁，听见我诚挚的劝告，梅莫里脸一黑，用力揪住我，

“俺才不干嘞……俺看信哥儿素想跑咧……”

“嘁，暴露了吗…”

不想放弃的我朝商会老太喊话，

“喂，那边的老太婆，花五十万银币买下我可是稳赚不赔的买卖，我偷偷告诉你，无敌的信哥儿可不止能装东西这点功能，无敌的信哥儿可是能载着人日行千里，足以把这个世界的任何坐骑远远甩在车后吃尾气，哈哈！老太婆你晓不晓得莱因哈特呀？”

被魔道具突然搭话还没反应过来的老太，又被我那一连串特色安利灌地晕头转向。

同刚才的梅莫里一样，她没有搞清楚我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但也了解到这巴掌大的玩具车绝不是凡物。

她对我提到的莱因哈特起了反应，回答到，

“嗯，老身晓得，魔剑「红莲」的持有者莱因哈特·安柏，当今护国卫队的顶尖高手。”

我拔高声调，得意洋洋地告诉她，

“来这家店之前，那个金发呆子被无敌的信哥儿一招秒，现在应该已经被抬进治疗馆了吧，战绩可查。如何？信哥儿不仅功能多，还有不俗的战斗力，还能陪你聊天唠嗑提供情绪价值，一辆卡车可以说是晚年生活必需品呀，你瞧瞧，梅莫里脸都黑了，说明价钱还开的不够，来啊，我可是这个世界仅此一辆的卡车，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快开出个梅莫里无法拒绝的价钱……！咕呜呜呜呜……”

再坐不住的梅莫里抓着只有玩具车大小的我，手上的蛮劲儿越拉越大，车头的铁皮都被扯得生疼，同时不断猛烈地上下晃动。

它恼怒地对我说到，

“信哥儿怎滴扯把子咧……内个金毛明明素俺打倒嘞…”

“闭嘴，你这蠢货，没看见我的推销马上要成了吗？不要打扰叔叔赚钱，赶紧把我卖出去，不然齐格弗里德和普露妲就这样死在那烂帐篷了里怎么办？”

“俺才不管喏……”

“好呀，你这没心肝的，那行，我们就这么回去吧，我要告诉普露妲，她无比尊敬的梅莫里大人要对她的养父见死不救了。”

“道……道德绑架喏……”

“这招可是我的拿手好戏。”

见拗不过我，梅莫里也像当初的我一般，打起感情牌来，它不再折腾我，而是把我摆在同一水平线，用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

“信哥儿……偷摸大鸡的约定不管喏……？”

我把这辈子积攒下来的所有温柔全部押在接下来的回答上，

“大丈夫，即便我们日后分离，也会在同一片天空下，高唱属于我们的歌，那便是偷摸大鸡的证明。”

看来以往用温柔攻势太多次，梅莫里已经对这招产生抗体，听见我如此掏心掏肺的温柔回答，它的表情竟没有一点变化，早已嗅到事情真相的梅莫里回到了最初那个我没有否认的问题。

“信哥儿……素想跑喏…”

见瞒不过它，我索性自爆起来，

“是呀，我就是想跑路，究其根本，为什么要救齐格老爷子，是因为你找不到路，为什么会跟不识路的你一同踏上旅行，不还是因为你这疯子想要跟我同归于尽吗？”

尽管听上去有些逻辑混乱，可事实远比逻辑混沌，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疯子精灵想要拉上我一起自杀，我这辈子都不会和白痴一同旅行。

想要拖足够的时间处理梅莫里的事，以逃脱被梅莫里拉着陪葬的命运。

可如今有人愿意出价，把我从这魔窟赎出来，解除我和这疯子精灵的绑定，真是一道希望的曙光直直照进我的心房。

现在的我就跟误入哥布林巢穴的公主，那老太便是提着钞票圣枪前来营救我于危难之中的勇敢骑士。

怎能不令人心动？！又怎能不拼命抓住那救命稻草了？！

“信哥儿素俺嘞……素俺一辈子哩偷摸大鸡……俺才不卖喏……”

梅莫里把我紧紧搂进怀里，眼泪汪汪地瞪着商会老太，为了不让计划泡汤，我大声驳斥着它，

“快把我卖出去，你这穷鬼，你家里上有老下有小，不为你自己想想，也要为他们想想吧！”

“俺可想不起火柴棍老男人和火柴棍失足猫…啥时候成嘞俺哩家里人喏……”

“真是无情无义之徒，亏人家把你带进家里招待，我呸！”

“靠嫩娘……真素够咧…信哥儿莫要蹬鼻子上脸嘞……俺可莫听过进嘞别人家就成一家人咧……而且…本来素俺救嘞他一条老命…还送他回家……招待招待俺素理所应当…俺不欠他们一丁点喏……”

“好呀，你也学着扭曲事实了，明明是我提议救下齐格老爷子的，也是我载着他回镇上的！”

“但素……但素…齐格弗里德受哩伤素俺医好嘞……”

“你管那吓人模样叫医好了？那为什么我们现在要想尽办法筹钱给昏迷不醒的齐格老爷子请医生？”

“俺那素……”

就在我与梅莫里打算掀起新一轮的争吵之际，

“咳咳…”

被我们晾在一边的老太一声清咳，打断了我俩丑态尽出的闹剧，我和梅莫里不约而同的看着她，一直津津有味地品尝着我俩争吵的商会老太，

挂着慈祥亲切的微笑，略微低下头向梅莫里道歉，

“实在是抱歉，这位贵客，蛇杖商会收回这次出价，请您当做没听见这次报价吧，商会也会对贵客的内情完全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