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吴岳已经站在汤海家的门口了。

汤海家传出汤海的声音：“大成叔这么看得起我，真让我感动！弟兄们，吃完中午饭，我亲自买烤鸭去看大成叔。”

一个公鸭嗓子接口道：“不用看了，大成叔说，他替人办事儿不求回报。这事儿也算是给马五一个警告，别仗着自己有点儿魄力就瞧不起‘老人儿’。”

汤海大声笑：“有了大成叔这座靠山，谁还怕什么马五？在大成叔的眼里，马五算个蛋！”

公鸭嗓子说：“马五，蛋都算不上！加上咱还有汤山哥，以后咱就是这座城市里的老大！”

吴岳皱皱眉头，举手拍门。

门被拉开，公鸭嗓子站在门口，看着脸肿得像猪头的吴岳：“你找谁？”

吴岳不说话，侧着身子往里挤。

公鸭嗓子猛然认出吴岳，一时愣在那里。

吴岳冲屋里的人点点头，闷声道：“你们谁过来杀了我呀？”

一个人往上冲，被汤海用胳膊挡了回去。

吴岳鼻孔里的纸没有了，一只鼻孔是干的，一只鼻孔往下流血，掉在地上，砸出“啪啪”的声响。

汤海的脸开始发白，目不转睛地看着站在自己跟前的吴岳：“我有大成叔……”

吴岳摆一摆手：“让他来。”

汤海指指身边的人：“这都是大成叔的人。不想死的话，你走，有事儿找大成叔。”

吴岳摇头：“我不听你的。”

汤海用眼神制止几个又要往这边涌的人，轻声问吴岳：“你打算怎么办？”

“杀了我，不然我杀你。”

“杀了你简单！”

“那就来。”

“你来这里找死是不是？”

“是。”

汤海脸上的冷汗下来了，指指身边的几个人：“你们先出去行不？”

那几个人面面相觑，似乎不明白汤海的意思。

汤海的脸色非常难看：“吴岳，我杀你，或者你杀我都行，别在家里好不好？”

“不好。”

“你再想想……其实咱俩也没啥大不了的。”

“今天必须死人。”

汤海垂下头，呼出一口气，猛地抬起头来，冲着公鸭嗓子等人抱拳：“各位大哥，你们都出去，我跟吴岳单独解决这事儿！”

那帮人刚走出汤海家的门口就看见悄悄上楼的石八达，呼啦一下扑下去，猛地将他顶在墙面上。

石八达又一次感到了窝囊，心憋屈得要死。

屋里，汤海递给吴岳一个不知什么时候团好的棉球。

吴岳接过棉球，堵住那个还在流血的鼻孔。

汤海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往吴岳这边靠了靠，语气柔和：“我爸爸活着的时候跟你爸爸是同事，你爸爸倒霉那几年，我爸爸帮他说过好话。”

“来，杀我。”吴岳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这几个字阴森森的，就像一根根冰棱戳进汤海的耳朵。

“干你娘！”汤海忽地跳到吴岳的对面，“你以为我不敢是吧？”

吴岳不说话，把眼闭上，嘴角微动，看上去像是在笑。

汤海摇摇头，不说话了。两个人就这样对峙着，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墙上的挂钟在咔咔地走。

对面有一丝细微的响动。

吴岳睁开眼睛，他看到，汤海在发抖，目光渐渐散乱，烟一般飘忽。

汤海的一只手揣在裤兜里，手里捏着的是吴岳的那把三棱刮刀，他的手在不停地抖。

屋外的走廊上，石八达被几个混混顶在墙上动弹不得。

石八达开始示弱：“哥儿几个，没我什么事儿，我是随便过来看看的……”

一个人抬起膝盖，猛地顶在石八达的肚子上。

石八达一下子蔫了，觉得好汉这个词突然离自己很远。

楼下传来一声自行车摔在地上的声音，随即，马五悠然转了上来。

公鸭嗓子惊叫一声“马五”，那几个顶着石八达的人像是突然被电过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松开手，懵懂着贴到了墙面上。

马五上来，指指石八达：“你下楼转转，我跟小哥几个有话要说。”

石八达长舒一口气，贴着墙根走下楼梯。

在楼下，石八达看见，马波拎着书包穿过马路，风风火火地往这边跑。

石八达拦住马波，问她来这里干什么？

马波从书包里摸出一块砖头，在手上一颠：“我来帮吴岳打架！”

石八达的脸蓦地有些发烫，一时感觉自己连个女人都不如，偷瞥一眼汤海家的方向，对马波说，吴岳是来给汤海道歉的，不是来打架的。

半信半疑的马波被石八达拉到了离这排楼很远的一个小树林里。

石八达让马波等在小树林不要乱走，转身往回走。

走到汤海家的那个单元时，石八达看见铁塔一样的马五手提一根自行车链子锁，身后蹲着的那帮混混一个个双手抱在后脑勺上，派出所里的小偷一样难看。

马五已经知道吴岳在汤海家里，冲石八达点了点头：“我先不上去。你过去听听里面的动静。”

屋里，吴岳打破了沉默：“你要是不杀我，我就杀你。因为你让我没法在学校抬头了，很多人看见，你们往死里打我。”

汤海不说话，眼睛也不看吴岳，低着脑袋，轻轻地喘息。

吴岳拍拍汤海的肩膀：“男人说话，唾沫都是钉。你说过的，要闹条人命出来。我的，还是你的，给个话。”

汤海还是不说话。

吴岳有些着急：“痛快点儿，这事儿今天必须解决。”

汤海走进厨房，吴岳跟了进来。

汤海从菜板上拿起一把菜刀，右手抓起来，左手的小指贴在菜板上，扭头看着吴岳：“小指头给你，咱俩翻篇怎么样？”

“不怎么样。”

“死人才行？”

“必须死人。”

汤海丢下菜刀，走出厨房。吴岳跟了出来。

汤海要往门口走，吴岳抢先一步站到门口。

汤海盯着吴岳的脸，吴岳迎着汤海的目光。

对视片刻，汤海从吴岳的脸上移开目光，把握着三棱刮刀的手从裤兜里抽出来，弯下腰，慢慢把刀搁在吴岳的脚下，就势跪下：“你杀我吧。”

吴岳的眼前不见了汤海，低头一看，汤海双手抱头，在他的脚下无声地哭。

吴岳舒一口气，声音依然如故：“怂了？”

汤海的脑袋不停地摇，除了压抑的哭声，吴岳没有从他的嘴里听清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