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青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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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落笔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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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韦雪在后院练功不说,大婚的这一日,少卿府上可谓宾客云集,朝中的达官贵人,洛阳的名流富贾可都知道,这韦家和安家的高枝是一定要攀的,攀上了这两家,说不定就攀上了当今圣上。

韦晴梳妆完毕正在闺房等候吉时,安庆宗则在正厅门前迎客,此时却发生了一丝小插曲。

原来正在这宾客们鱼贯而入之时,少卿府门口却被几辆马车给堵住了道路。安庆宗听见门外的喧嚣,便带着几名侍从迎了出来。

“少卿大人,恭喜恭喜!”马车上刚好走下一人,一副富商打扮,身材却不似一般商人那样大腹便便,而是结实修长,目光如炬。

安庆宗见到此人,先是皱了一下眉头,又立刻满脸堆笑的迎上去,寒暄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薛大掌柜的亲临,真是蓬荜生辉!”

“安韦两家联姻的大事,安大人也不知会小人一声,这是觉得我们洛阳的商会入不得您的眼啊!”薛掌柜抱拳施礼,随即命手下人开始从几辆马车上往府里搬东西。

“不敢,不敢,都是些两府的亲朋小聚,薛大掌柜切莫挂心!”安庆总一边打着圆场,一边举手示意搬运的人先停一停。

“一点小小贺礼,望少卿大人不要嫌弃。”

安庆宗命手下打开了第一个箱子,里面竟是满满的一箱黄金。

“安大人还是莫要在此处查看的好,我自有礼单奉上。”薛大掌柜用手掌轻轻一按箱盖,箱子应声合上,红木盖板上留下了一个清晰的掌印。

安庆宗身后立刻有两个黑衣人挺身而出,护住了安庆宗,冲着薛掌柜喊道:“你干什么?”

安庆宗摆了摆,示意二人退后,面色一沉,道:“薛掌柜,这是?”

“这本就是我们和节度使大人说好的,少卿大人一问令尊便知!”薛掌柜鬼邪的一笑,命人继续搬运。

安庆总这次没有阻拦,整整十个大箱子被抬进了少卿府的库房。

“这里是礼单,还望安大人笑纳。”薛大掌柜递过来一张喜帖,安庆宗翻开看了一眼,里面除了详细列明的金银珠宝,落款是一个原型的朱砂印章,上面写着‘北冥’两个字。

安庆宗扫了一眼,立刻合上了喜帖,面露难堪之色。

“小人不敢叨扰,这就告退了,还望少卿大人提醒令尊我们的约定。”薛大掌柜再次抱拳,随即跳上已经搬空的马车扬长而去。

安庆宗留在原地,表面淡定,背后却已被冷汗浸湿,顾不得继续招呼客人,向着两个黑衣人使了个眼色,自己则匆忙回到内堂。

安韦两家的婚礼热闹异常,韦雪练完功却愈发觉得无聊,于是趁大家都在忙碌之际,从后宅偷偷溜了出去。

画圣吴道子在洛阳的寺庙和道观里画了很多壁画,韦雪早先听贾至说起过,如今既然来了东都,自然是要看一看的。

韦庆宗的少卿府在洛阳积善坊内,不远处便是道观太微宫。

太微宫本又名玄元观,是供奉的是太上老君,因避讳玄宗皇帝的名讳,故改名太微宫。

韦雪年纪虽小,却颇为机灵,街坊四邻的一打听,很快就摸到了太微宫的侧门口。正值初冬午后,太微宫里并没有什么人,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在门口打着瞌睡,韦雪顺利的溜进了大殿。

午后的阳光正好,大殿里却还是漆黑一片,只有阳光斜射进来的地方能够看的清楚。韦雪进得殿来,顺着阳光的方向看去,果见墙壁上画满了壁画。

只见这墙上的壁画气势恢弘,从左到右,是五位帝王打扮的人参差错位,神态各异。五位主角身后是帝释二十诸天和车马仪仗,左侧由西向东分别为梵天与侍从、持国天、增长天、大自在天和天女、功德天及侍从、日天、摩利支天、地天和侍从、韦驮天、龙王和龙妖。右侧由东至西分别为帝释和天女、多闻天、广目天、菩提树天及天女、辩才天、月天、鬼子母及其爱子、散脂大将、密迹金刚、阎摩天和侍从。飞天从云层中洒落鲜花,一副庄严祥和的圣境景象。

韦雪曾在长安城中见过吴道子的地狱经变,那是一副魑魅魍魉的可怕模样,笔力动怒、变状阴怪,和眼前的壁画完全不同,正自猜测这是不是出于同一人之手时,大殿的拐角处走来两人。

“配极玄都閟,凭虚禁御长。

守祧严具礼,掌节镇非常。

碧瓦初寒外,金茎一气旁。

山河扶绣户,日月近雕梁。

仙李盘根大,猗兰奕叶光。

世家遗旧史,道德付今王。

画手看前辈,吴生远擅场。

森罗移地轴,妙绝动宫墙。

五圣联龙衮,千官列雁行。

冕旒俱秀发,旌旆尽飞扬。

翠柏深留景,红梨迥得霜。

风筝吹玉柱,露井冻银床。

身退卑周室,经传拱汉皇。

谷神如不死,养拙更何乡。”

两人正欣赏着墙上的壁画,其中一人出口成章。

“子美诗兴大发,真是文思泉涌啊!”

“那也比不上画圣的妙笔来的精彩,你看那仙人天衣飞扬,满壁风。”

果然是吴道子的画,韦雪在一旁听的分明,不由得举头继续观摩,真的是鬼神如脱壁,风云将逼人。

“说起来韦大人与画圣熟稔,有机会还望给在下引荐!”念诗之人向着另一个拱手道。

“吴老郎君确实曾在阿爷任上做过书吏,不过你也知道,如今画圣他神出鬼没,据说圣人想要传召他入宫作画都难觅其踪,愚兄也是无能为力啊……”

“无妨,无妨。韦大人今日能在百忙之中陪杜某参观这太微宫,在下已是荣幸之至。据说今日可是安韦两家联姻之日,韦见素与韦大人同是京兆韦氏,您今日不去应酬,却来陪我,在下实在是受宠若惊。”

“子美哪里知道,虽是同族,但我家出自逍遥公房,与他南皮公房无甚交往。他家如今攀附安禄山那厮,我便愈发瞧不上了。所以还要感谢老弟,给了我一个不用去应酬他们的借口。”

这二人竟然在说自己的家事,韦雪不由得竖起了耳朵听得仔细。

“韦侍郎将女儿许配给安少卿,恐怕也是圣人的意思吧。”

“嗯。”韦大人点点头道,“安禄山那厮得圣宠日隆,势力膨胀,终有一天皇帝恐怕连自己的女儿都要下嫁他家。”

“我听说,贵妃还认了他做干儿子,这……”

“子美,咱不谈这些朝堂之事,说多了让人心里不痛快,你忘了自己是怎么被那‘野无遗贤’连累成‘遗珠之憾’的了嘛?”韦大人打断了诗人的话,继续往前走。路过韦雪的身边,看看了这个小姑娘,犹豫了一下,心中虽觉得不怕这小姑娘听去什么,但也不想多谈国是。

这一句‘野无遗贤’似乎点中了诗人的痛楚,他于是点下头,不再说话。

韦大人见场面尴尬,便打圆场说道:“听说子美来洛阳之前,曾与李太白同游梁宋?”

“正是,正是!”诗人闻听,立刻又来了精神。

同样来了兴致的还有韦雪,早在府中和贾至学诗的时候,自己最爱的就是李太白的诗,没想到眼前之人竟与李白相识。

“子美和太白必有佳作,快些与愚兄说来!”

“我浮黄河去京阙,挂席欲进波连山。

天长水阔厌远涉,访古始及平台间。

平台为客忧思多,对酒遂作梁园歌。

却忆蓬池阮公咏,因吟渌水扬洪波。

洪波浩荡迷旧国,路远西归安可得!

人生达命岂暇愁,且饮美酒登高楼。

平头奴子摇大扇,五月不热疑清秋。

玉盘杨梅为君设,吴盐如花皎白雪。

持盐把酒但饮之,莫学夷齐事高洁。

昔人豪贵信陵君,今人耕种信陵坟。

荒城虚照碧山月,古木尽入苍梧云。

梁王宫阙今安在?枚马先归不相待。

舞影歌声散绿池,空馀汴水东流海。

沉吟此事泪满衣,黄金买醉未能归。

连呼五白行六博,分曹赌酒酣驰晖。

歌且谣,意方远。

东山高卧时起来,欲济苍生未应晚。”

“果然好诗,这必是太白所作!”韦大人连声称赞。

“自然,太白境界,吾等望尘莫及!”

“子美莫要自谦,把你的诗作也速速道来!”

“忆与高李辈,论交入酒垆。两公壮藻思,得我色敷腴。气酣登吹台,怀古视平芜。芒砀云一去,雁鹜空相呼。先帝正好武,寰海未凋枯。猛将收西域,长戟破林胡……”

“不念了,不念了,不念还好,这一念之下,与太白之作相比真是瞠乎其后,马尘不及。”

“太白飘逸,子美沉郁,各有千秋,何来不及?原来不仅是李太白,还有高达夫,我若知道,必当与你们同游梁园。”

“梁王昔全盛,宾客复多才。

悠悠一千年,陈迹唯高台。

寂寞向秋草,悲风千里来。

朝临孟诸上,忽见芒砀间。

赤帝终已矣,白云长不还。

时清更何有,禾黍遍空山。”

“这必是高达夫之作,他总是说自己乃‘我本渔樵孟诸野’,我看他的抱负可远不止于此,只是机遇未到罢了。”

“能与二位前辈高人同游梁宋,实乃杜某人三生有幸,只是杜某当时还怀有求仙之心,不久便去王屋山寻访华盖君了。”

“子美说的是司马承祯?”

“正是!”

“那老弟定是寻不着了!”

“韦大人怎知?”

“司马老天师十几年前便已羽化仙去,你又如何寻得着呢?”

“原来老天师早已登天,我竟不知,真是辛勤不见华盖君,艮岑青辉惨幺么。华盖君玉棺椁已上天,只剩下弟子四五人。”

“看来子美兄的神仙梦也该醒一醒了!”韦大人手捻长髯,哈哈大笑。

诗人闻言,面露尴尬之色,便不再说下去,似乎心中求仙的火苗并没有被这一瓢冷水熄灭。

“不知李太白今在何处?”

“我与太白在鲁郡亦盘桓数日,造访了范十和元逸人,多是饮酒。大人你知道的,论饮酒,谁又能是李太白的对手呢!”

“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

“之后我要回长安,太白说他已厌倦朝堂,决意南行,我们便分了道路,也不知道何日才能再见。”

“‘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定是太白在当时写下的了。”

“正是!”

“好诗,不过说起饮酒,杜兄笔下那‘酒中八仙’如今可是少了一位。”

“韦大人是说汝阳王?”

“正是!”

“汝阳王聪悟敏慧,妙达其旨,亲近豪爽,确是可惜。”诗人叹气道,“世间从此再无酿部尚书也!”

“汝阳三斗始朝天,道逢麴车口流涎,恨不移封向酒泉。”

“酒中八仙,如今也不知道还剩下几人。”

“是啊,连左相也被李林甫陷害而死,真是令人唏嘘。”

“也罢,山水有相逢,人生各有际遇,那个狷狂不羁的好时代已经过去了。”韦大人唏嘘了一声,引着诗人向大殿外走去。

“偏殿原本还有画圣的《老子化胡经》,可惜正在翻修,此次是看不到了,子美不如随我回府饮上几杯吧。”

“恭敬不如从命,韦大人请!”

“子美请!”

二人并肩走出大殿,太阳已经略有西斜,迎着阳光,诗人问道:

“这太微宫里为何还有佛塔?”

原来顺着望过去,一座九层的佛塔正逐渐将阳光掩映住。

“子美有所不知,这玄元观本是寺庙,大周朝时也曾香火繁盛。当今圣上崇尚道教,跟杜兄一样有成仙的夙愿,便在第一次临幸洛阳的时候,命人将寺庙改建为道观,供奉太上老君。只是那佛塔难以拆除,故此才得以留下,听说塔里也曾供奉舍利,不过现如今无人登塔也无人扫塔,早就破败了。”

“原来如此,我听说圣上崇道,已经到了近乎痴迷的程度,叶法善、罗公远、司马承祯都曾被敕诏入宫,亲受法篆。”

“你说的那几位天师早就成仙了,皇帝现在最为尊礼的天师是李含光,从天宝四年起,便时常诏征至长安,延入禁中,每欲咨禀,必先斋沐。后又请为玄师,并赐衣一袭,以申师资之礼,赐号玄靖先生。”

“我竟不知道这玄靖先生,真是孤陋寡闻了!”

“他便是那司马承祯的徒弟,你竟然又不知,老弟,你这求仙问道之路还长着呢。”

“韦大人,快与我细细说来!”

“马车就在外面等着,我们回府再说。”

韦雪本跟在二人身后,听到姓韦的大人说起那佛塔,不禁又来了兴趣,决定去探个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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