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古来白骨无人收(二)
第71章 古来白骨无人收(二)
夹谷谢奴勒马横在溃逃的签军前方,手中马鞭凌空一抽,炸响的鞭哨惊得数人骤然僵立。亲兵纵马上前,也不废话,抽出刀刃,硬生生将这数人的头颅砍下。弯刀劈落的瞬间,血柱喷溅在泥土上,染成一片片暗褐污渍。
见有同伴被督战队阵斩,签军队伍溃散奔走的架势也立即停了下来,队中响起片片压抑的啜泣,几个庄稼汉子攥着锄头的手背青筋暴起。
夹谷谢奴马鞭指向马头,声如寒铁,喝道:“退过马头者当斩!”
“斩宋卒一级赏粟米半斗,斩伍长者赏妻儿三日饱饭!”
“擒宋王者,”夹谷谢奴解开腰间的谋克木牌,“这牌子就是他的了!”
话音刚落,后排金兵忽地挽弓射出十余支鸣镝,箭矢裹着凄厉尖啸掠过溃兵头顶,钉入他们脚后方的沙地。
签军阵中一名从禁军退下来的独眼老卒突然嘶吼着抡起粪叉:“横竖都是个死,不如跟这群金人拼了!”
人群被凄厉的嚎叫激得骚动不安,金兵挺着长矛扎进溃逃签军的胸口,矛杆顶着尸体向前推进一丈远。夹谷谢奴挽弓如满月,箭矢破空贯穿独眼老卒咽喉,那人摇晃着攥住箭杆尚未倒地,第二支箭已射穿其后撤的溃兵眉心。成排签军如割倒的麦秆般仆地抽搐,残余者终于僵立原地,几个汉子攥着豁口镰刀转身朝宋营踉跄挪步。
“带上去!”夹谷谢奴马鞭再度指向另外一侧,对传令兵大吼道,“冲上去,她们或许可以活。后退,你们一起死!”
只见黑压压的妇孺麻绳被捆成歪歪斜斜的队列,立时被金兵用枪杆抵着脊梁骨驱至阵前。
有个跛脚老妇脚底一滑栽进血泥之中,连带拽倒身后三名孩童,签军阵中霎时爆出哭喊:“娘!放开俺娘!”
“往前可能活!”通译抓起那跌倒的老妇,亮出刀刃紧紧贴着其脖颈,“往后退,”一小阵箭雨突然泼向人群脚后跟,“一起死!”
见家人被当作了人质,签军中的癫狂开始涌动,先前迟疑不定的众人中开始出现义无反顾冲向宋军大阵的人,在这一**勇士的带动之下,签军开始再度朝着宋人奔去。
到了宋人阵前,有白发翁抡起死去同伴的武器,有弱冠青年抓沙土往宋军眼里扬,连瘫坐的老汉都一爬一拐着去撕咬守军靴子。
金兵督战队趁机压到三十步内,箭矢专挑签军腿窝射,既逼他们冲锋,又让伤者堵住宋军可以让箭矢射来的缝隙。
乌林答泰欲眯眼望着远处血肉横飞的战线,不禁感慨道:“可惜这些青壮劳力,本该用来犁田夯土的筋骨。”
乌林答泰欲很清楚,抢来的土地即便都分给了金人,也种不出啥东西来。比起累死累活地去赶农时,不如圈养一群汉人,让他们种地,自己只负责在马背上抽鞭子收租就好。
惊醒过来的宋军结成圆阵,长枪从阵中突刺而出,数名签军犹如串糖葫芦一般被串在了长枪之上,鲜血洒了一地,而后方早已经红眼的人群却是不管不顾,继续前仆后继,踩着同伴尸体意图翻进了宋人阵中。而就在这些签丁进阵的瞬间,立即就被阵中着甲齐整的禁军一刀毙命,没有翻起丝毫水花儿。
金兵督战队则借着征卒的滚滚洪流趁机压上前沿,弓手继续去射那些企图后撤的签军,箭矢避开要害,只钉穿他们的小腿或肩胛。中箭者哀嚎着在地上扭曲爬行,又被后续涌来的填线宝宝们踩进沙土。
战局胶着之际,夹谷谢奴的狼牙锤撕开人群。铸铁锤头砸中跛脚老妪头颅的瞬间,即便前方喊杀震天,颅骨碎裂的闷响依旧清晰可闻。后方督战队适时敲响铜锣,三个汉人通译围着夹谷谢奴,用河北、河东两路方言轮番嘶吼:“一炷香破不了宋阵,挨个杀!”
妇孺堆里的哭嚎骤然拔高时,签军阵中某处骤然响起破碎的乡音,但在震天的厮杀声中却如蚊子叫一般微小,很快就被声浪的洪流碾压而过。
“娘啊!”麻衣裹身的河朔汉子挥着已经断了半截的锄头疯狂冲向了女真大纛。“金狗,给俺娘偿命!”
可就在其转身的瞬间,督战队拉弓三次颤弦,他左膝、右肩、后心便依次绽开血花,无声地扑倒在了地上。后续的民壮潮水般碾过这具未凉的躯体,沾满泥浆的草鞋很快将他踏进地皮,成了一滩滩血泊。
夹谷谢奴甩去锤头沾着的带血的发丝,通译立即抡起包铜木棒猛击悬挂的破锣。带着锈味的金属震颤里,命令被拆解成短促的吼叫:“前军着力向前!但有退后者,斩立决!”
而韩世忠骑着马刚钻进树林之中,马蹄就犹如陷入泥潭,前进困难。
枯枝断裂声从三面炸响。裹着粗麻的河北丁壮,手持削尖的犁。韩世忠身旁士卒刚砍翻两个扑来的汉子,更多身影已从树后涌出,像猎犬围鹿般层层裹住宋军。
一名宋军士卒勉强架开四面戳来的草叉,自己肩头反被粪叉子刺出三个血洞。
“众军士听真!王爷存着菩萨心肠,某这把刀却是阎罗手段!”韩世忠挥动长刀砸碎袭来的木枪,反手甩落锏上血珠,刀环震得嗡嗡作响
“既做了金狗爪牙,须认得韩五这口斩马刀!”
“林子里藏着多少撮鸟?只管唤将出来,爷爷这刀今日正要开荤!”
三个麻衣卒趁机抱住韩世忠马腿,其中一人竟用牙咬穿皮制胫甲,韩世忠再度挥刀,惊起一片血花儿。
如此经过一阵拼杀之后,韩世忠所部损伤微乎其乎,但皆是不得寸进。
忽闻林外骤起皮鼓,麻衣卒们齐齐顿步,如退潮般拽着伤者发髻便往荆棘丛里退。
“止步!收拢阵势!”
“止步!收拢阵势!”
“止步!收拢阵势!”
韩世忠喝住欲追的士卒,将铁刀往马鞍环扣一别,放眼望去,宋军铁甲上虽添了道道白痕,但到底也只是折了两人。
而金人征卒的尸体倒是每处都是,这林间泥土被踩成了血染的酱褐色。
韩世忠所部到头来竟未突过三十步!
待溃军退尽,烟尘散去,韩世忠看去,西北角淤泥里赫然现出数排绊马桩,混着斜插的浸粪竹签歪歪扭扭地挺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