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神甫昆特坐在树荫下的长椅上，在他对面的长椅上，坐着一位戴着大大的宽檐帽，仿佛是秋季出游的贵妇一般的红裙女人。

他大中午的不待在维达的客房里，专门跑出来，似乎就是为了专程和眼前这位见一面。

哪怕仔细聆听他们两人说话的内容，这次的会面并没有表现出的那么风平浪静——

“你还真的有恃无恐啊。”

老神甫眯着眼睛，双臂摊开，架在长椅的靠背上。如果忽视他时刻不敢放松的，紧盯着对方的眼睛，那么看起来确实相当的悠闲轻松。

“怎么？在亚空间待的腻了，所以专程来到现世找我叙旧？”

“还是说我们美丽的艾丝翠女士，已经迫不及待的要做一些事，方便第一时间引起教廷的关注，然后承受那些疯狗的追杀？”

昆特的语气诙谐，但是说出的话却一点不客气。

之前信中的“温情脉脉”，似乎此时与他完全没有关系。他就像是警惕的顶级掠食者，密切审视着对方，是否会惊扰到自己的“猎物”。

“哎……”

老神甫说了一大堆，但是敌不过红裙女人“开口先叹气”这一招。

艾丝翠忧郁的捋了下自己在秋风中飞扬的红色长发，一句话就让老神甫僵在了原地——

“你变老了，昆特。”

艾丝翠说完之后，橙红色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错愕的老神甫，抿着嘴唇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一团殷红的气旋随之出现，就像是熏香的雾气一般，盘桓着融进了老神甫的鼻息。

“我们之前分别的时候说好了，如果没有我在身边，观测命运需要消耗你的生命，就不要再用了。”

“你怎么不遵守诺言呢……”

那些红色的气旋进入老神甫的身体后，就像是一剂强有力的肾上腺素一般，将老神甫的脸颊烧的通红。

短短十几秒过后，便看到老神甫已经花白的胡须开始慢慢返黑，脖子上耷拉下去的丑陋褶皱，也一点点的被拉平延展，努力表现出曾经的光滑。

法尔科姆中午的骄阳下，明明气候干燥的很，但是老神甫却悄然感到了眼角有些许湿润。

他再次听到了这个女人熟悉的声音，在三十三年之后。

哪怕他也不停的告诉自己，自己以前无情的利用过对方，也完全猜不透对方如今的心思，必须保持充分的警惕。

但是那些潮水一般的回忆，还是让这位人生经历传奇，且心坚如铁的老人，有些稍稍的控制不住情绪——

作为曾经厄普顿家族二代的长兄，昆特年纪轻轻的就成为了【大牧首】，甚至有机会在十年内冲击【神圣主教】的级别，成为下一任板上钉钉的教廷教宗。

他在外有一位能征善战的好兄弟，多尼·乔拉尔，将帝国的疆域拓展了三分之一有余。

在内，他还有一位身份不可告人的“知己”，贪婪魔女艾丝翠，让他结合魔女的力量和神职者【牧师】的能力，开发出了独属于昆特自己的超凡能力：预言未来！

这个能力实在强悍，不仅帮助昆特顺利预言了好几次西部王国联盟反攻的策略，使得接到消息的多尼轻松反制成功，而且还让昆特自己的实力和在教廷内的声望与日俱增。

唯一的不便之处，恐怕就在于这种需要消耗生命的超凡能力，昆特只找到了艾丝翠这一位能补充生命力的魔女做平衡，其他的办法统统无效。

这种相关性极强的依赖，不只是让昆特本人开始暗中警惕，相当于掌握了他生命命脉的艾丝翠；同时也限定了昆特只要还有一天不放弃他的【预言】能力，他就要和艾丝翠形影不离一天。

当时不断想办法攻讦厄普顿家族的教廷官僚们，已经开始注意到跟在昆特身旁的艾丝翠了。

他们掘地三尺，一定要在这个女人身上挖出点什么来，好击倒昆特这位厄普顿家族的新秀！

形势愈发危急……

经过了那一场多尼和昆特匆匆无果的争吵后，情感上的纠结、现实中的割裂与超凡能力的诱惑，最终让昆特选择了一条，他能预感到自己一定会后悔的道路——

他毅然拒绝了家族的帮助，拒绝了好友的关切，甚至断了和魔女的联系，一个人踏上了寻找解决【预言】能力副作用的道路！

站在多尼的角度上来看，昆特这是在躲着自己；

站在厄普顿家族的角度上看，昆特这是在无声的抗议，妄图迫使家族妥协；

而站在艾丝翠的角度上，昆特这是利用完了自己，然后转头去正神那里寻找解药——说到底，还是忌惮自己魔女的身份！

不然的话，连家族的身份都能放弃，怎么就不敢和她共同对抗其他呢？

“我当时就知道，自己一定会后悔。”

经过了艾丝翠和三十三年前完全相同，乃至于方式都相同的治愈，老神甫虽然看起来只是年轻了十岁的样子，但是身体上因为衰老而带来的变化，却已经统统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接近于壮年的，对四肢百骸清晰的掌控感！

他不知道这种治愈会让艾丝翠付出什么代价，但从原理上说，只要艾丝翠还一天愿意使出援手，昆特就能永葆青春！

“你其实说错了，我这三十三年，一刻也不敢使用【预言】。”

“生怕我变得太老了，我的朋友们会认不出我。”

老神甫不再摊开双臂靠着长椅，而是佝偻着身子，弯腰低头。

刚才强装出来的轻松和悠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反倒是真情流露的生涩。

“我后面也做了很多预测和决断，有对的，有错的。”

“然后我就发现，【预言】这个能力简直就是最没用的东西！”

“因为人间的事情，从来都有迹可循，我不需要【预言】，也可以通过学习前人的经验，积累足够多的教训。”

昆特说的斩钉截铁，似乎一句话就否定了他前半生所有的努力——放弃家族也好，放弃艾丝翠也好，和多尼背道而驰也好……那些他一个人忍受着超凡能力的诱惑和窘迫现实考验的日子，反倒是让他学会了真正的“预言”。

“所以，你这是在警告我，你已经不打算再透支生命的使用你的超凡能力，所以我对你已经用处不大了吗？”

老神甫动了真情，就轮到刚才还眼神迷离的艾丝翠，突然板起脸“公事公办”了。

这位完全看不出年纪的女人，似乎冒着被人发现身份的风险来找昆特，目的就是在一个合适的时机，温声细语的击溃对方的心理防线，然后……

“你看，你父亲和我曾经都是他亲密无间的伙伴，结果付出了真情之后，得到的永远都会是毫不留情的抛弃。”

“现在用不上了，话里话外都有了疏远。”

艾丝翠突然站起了身，挡住了抬起头的老神甫的视线。

法尔科姆中午的阳光下，时间已经到了当初维达约定好誓师发兵的前夕，某位好心来找自己麾下“智囊”共同前往的总督先生，不经意的撞破了两张长椅之间，进入到尾声的交谈。

帕西站在艾丝翠的身后，他和老神甫之间还未能发生的交流，被对方严严实实的挡住了。

刚才那番话，就是艾丝翠侧过脸，带着笑容和帕西说的。

似乎是一种只可意会的叩问——

上一个将魔女的力量与神明力量结合的人，就是你眼前这个狼狈的老头。

那……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