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站在自己屋子内，任由侍女侍奉自己着装，脑海里不断想着刚刚年轻书吏的话。

陛下让赵高来传唤，进宫觐见。

这时，扶苏公子刚刚被贬上郡。陛下难免心头郁闷至极，这个节骨眼传他，莫不是？

就在思绪九霄云外之际，传来了旁边侍女的声音：“大人，已更衣好了。”

“好。”李斯抚了抚自己的袖子后，便一甩衣袍往偏厅方向去。

一句来到了偏厅，门外站着的年轻书吏作揖见礼：“丞相。”

李斯点点头，道：“你先下去吧。”

“诺。”年轻书吏应了一声后便走了。

待他走后，李斯笑着进入了偏厅：“劳烦中车府令大人来我府中通传陛下旨意，昨夜看书晚了些歇息，今日才一早下朝便睡了。”

“让您等候了我些许，在此赔不是了。”

等他说完后，赵高站起身来到他面前：“丞相大人客气了，此乃我分内之事罢了。”

“既如此，那我们快出发吧，莫让陛下等太久了。”李斯伸出手，想让赵高先行一步。

却不料，赵高抬手阻止了他：“莫急，陛下说的是您今晚进宫觐见。距离天黑还有些许时辰，我们先坐下吃会茶。”

随后，赵高拉着李斯一同跪坐在蒲团上，中间还有个案几。

“天黑进宫觐见，陛下可有告知大人，是何事传唤在下？”李斯给赵高倒了一杯清茶，同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然而，赵高却笑得一脸神秘莫测：“小人并不知道陛下为何传唤你进宫，但是小人却知道，你是今天第三个被传唤进宫的人。”

“至于是不是最后一个，小人便不知晓了。”

听到自己是第三个，李斯眉头一紧：“哦？那大人可否告知，前面是哪两人？”

见他问起，赵高不动声色勾起唇角：“一个是墨家关门弟子公输班，一个是太傅淳于越。”

听到淳于越，李斯面露不悦：“哦，是那老顽固啊。想必，是为了扶苏公子被贬去上郡的事吧。”

看出他误会了淳于越为何进宫，赵高轻笑一声：“丞相大人，刚刚小人说了，淳于越是被陛下召进宫来的，并不是主动进宫同以往那般冒死劝谏。”

李斯面上一怔，抬眼望向他：“那赵大人的意思是，陛下有事传唤淳于越太傅？”

想来由此并未说通，如今陛下心烦意乱，断不可能主动召见淳于越。毕竟平日里，他见到的淳于越都是一副心烦意乱的模样。

“那到底是何事？”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连忙深究下去。

要知道这个节骨眼，扶苏刚刚被贬去上郡，又怎么会召见淳于越呢？

然而，赵高却用十分惋惜的口吻道：“我倒是想问下去，可陛下觉得，我最近当差是越发的爱询问为什么了。”

“也因此，就没有多加追问就去传唤淳于越了。你可知，淳于越面圣完后出来告知我什么？”

见赵高卖关子，李斯也不恼，用漫不经心的口吻道：“哦？告知了你什么？”

望着李斯漫不经心，似乎并不关心的样子。赵高轻笑一声，眼里带着若有若无的嘲讽：“他和小人说，他多次冒死劝谏，终于让陛下接受了儒家。”

“不仅让他撰写大秦子民道德书，还让他在三年后，去到大秦各地开设学堂，传授儒家学说。”

“唉……你说这是不是陛下把扶苏公子贬去了上郡，因而心生愧疚从而于心不忍反而去……”

后面的话并没有完全说完，特意留了个钩子让李斯自己遐想。

果不其然，听完他的话后，李斯脸色沉了下去，十分难看，脑海里不断回荡着这两句。

让他撰写大秦子民道德书，并且在三年后，去大秦各地开设学堂，传授儒家。

这……到底是何意？

莫不是……陛下接受了儒家？

还是说……扶苏公子被贬上郡后，他后悔了？接受了儒家，并且打算把扶苏公子接回来？

可如此一来，出尔反尔岂不是有损天家威严？

然而，纵使心思百转，李斯依旧不动声色道：“如此一来确实突然，但是我想，陛下既然有这样的旨意，定然有他的想法。”

“作为臣子，我们听令行事便好。”

然而，赵高一眼看穿李斯故作严肃的神情下掩饰的慌乱，心中冷笑一声。

“这是自然，为人臣子，自是得替陛下解忧。只是小人，心疼丞相大人您啊。”

拿起案几上的茶抿了一口，余光观察着李斯的反应。

“哦？本丞相有何可心疼的？”感受到赵高投过来的目光，李斯依旧不显山不露水。

“丞相，您想啊。虽然扶苏公子被贬去了上郡，可上郡有蒙恬，有蒙家军的三十万兵权。您觉得，这是被贬吗？”

赵高的话让李斯心中一激灵。

是啊，扶苏公子看着像是被贬。可他怎么觉得，陛下好像在给他铺路呢。

如今的扶苏公子有能力有民心，可唯独没有军功。一直以来，陛下最属意的继位者又是扶苏公子……

“就算明贬实则希望扶苏公子建立军功，从而名正言顺继承皇位。那也不是我等臣子可以插手的，我们需要做的便是，尽臣子本分，做好分内之事。”

看着他到如今这地步，还一副道貌盎然的样子，赵高心中冷笑连连。

“大人，您这想法便错了。你想啊，倘若最后继位的是扶苏公子，那么淳于越作为太傅，地位自然也是水涨船高。”

“淳于越又推崇儒家，扶苏公子更是同淳于越一般，坚持分封。那你想，到了那个时候，还有你，和你信仰的法家有一席之地吗？”

闻言，李斯端着茶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一席话，狠狠说进了他的心里。他不在乎陛下把扶苏公子贬去上郡，是否真的是为他铺路。

他唯一在乎的就是，法家以及权力地位。他奋斗多年，图的不就是显赫的地位吗？

若扶苏公子真的继承了皇位，那么，还有他李斯的丞相之位吗？他与淳于越政念不合，他又是否真的能容得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