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瑁语气诚恳地道：“陛下神勇盖世，平内乱，明政事，理军国，才有如今的海晏河清。我大唐数位天子，除了太宗皇帝，又有几人能有如此资质？陛下是开创之主，万世难见其一，后世子孙，若能有及一二者，已是上天额外之恩。”

李瑁在穿越前阿谀奉承的功力已经登峰造极，此时才用出来，比李林甫的更加娴熟自然，让人听得不但不觉得肉麻，反而觉得说的在理。

作为被夸的当事人李隆基，更是听得浑身舒坦，笑意盈盈，没有任何阻拦李瑁继续开口的打算。

李瑁接着道：“太子殿下由来柔弱，但胜在为人中正平和，明晓事理，从谏如流，虽不及陛下万一，但为守成之主，已是大唐之福。前有废太子大不敬，虽有陛下果断处置，却也让别有用心之人引得流言纷纷。如今吐蕃、突厥、回纥等族，虎视眈眈，环绕四周，若再责备太子，便会令天下猜疑，群臣不安，乃至社稷不稳，边境不靖。”

说到最后，李瑁两眼含泪：“父子一体，陛下安，则太子安，则大唐安。”

高力士完全听呆了，李瑁为李亨做到这个份上，已经不是出乎意料，而是匪夷所思了。

李瑁的话其实说得很尖锐，直指皇帝不该怀疑太子，以致动摇国本，扰乱社稷，就算太子有错处，也应当多加包容，好好教导，而不是动辄挑错，一顿谴责。

但李瑁说话方式巧妙，先大大夸奖了一顿李隆基，又把局势夸大渲染了一通，包装得花里胡哨，使人听着并不觉得刺耳。

李隆基默然，他心思更深，听出了李瑁话里的另外一层含义：若李亨再步李瑛前尘，那无论自己在敕书上如何辩解，以后史书上会如何看待自己这位接二连三逼死储君的皇帝？后世会如何评价自己的功过？

已经实现国家盛世的李隆基，最心心念念的只有两个愿望：一是长生，二便是青史留名。

李瑁说的没错，自古以来，人们都将父子视为一体，不管儿子体不体恤父亲，他都是父亲的化身。

在处置李瑛之事上，他已经犯了一次错误，不能再有第二次了。

李隆基看向李瑁的目光已经满是柔和，点着头叹道：“好，好一番肺腑之言，朕竟是错怪了你一片赤诚之心。高力士，还不把寿王扶起来？”

高力士应了一声，忙过去把李瑁搀扶到绣垫那里重新坐下。

圣人很少认错，此次这么罕见的表态，显然也是难得动了亲情。

李隆基皱着眉头，想了片刻，才道：“便依你之言，不查了罢。你把死士和那两名胡人一起移交刑部，后面的琐事也不用你去跟了。”

他看向李瑁：“你这次所做所说，都是极好的，但既然涉及吐蕃内部事务，同时牵扯太子，明里不好褒奖你，待会高力士领你去内库看看，喜欢什么就挑什么，日后若有什么难处了，也只管来跟朕说。”

李瑁俯首应下。

这已是极大的恩宠，高力士明白，不在于赏赐的东西是什么，在于李瑁已经完全得了圣心。

高力士不禁暗自嗟叹，李亨虽然保住了太子之位，但也失了圣心，这和李瑁比起来算是天壤之别，日后储君会不会变也难说了。

见李隆基无事交代，李瑁赶紧告退。

等李瑁一走，李隆基便转向高力士，道：“两件事要你去办，第一，去查一下寿王说的那两个胡人是否真的跟我们的人有所勾连，以及内鬼是不是少阳院出身？”

高力士一愣，小心翼翼地道：“大家不是说不深究了吗？”

李隆基已经不复刚才的慈爱表情，脸上冰冷如霜：“不深究不代表不深查，寿王说的是真是假，太子牵涉多深，朕不能稀里糊涂，总要知道个水落石出。”

高力士一阵胆寒，刚才圣人动容，他还以为父子相谐，很是感动，原来圣人猜忌本性不改，李瑁都做到这份上了，他还是要暗中查证。

李隆基继续道：“第二，太子识人不明，身边也不知道聚拢了多少奸邪小人，他既然没能力分辨，那就由朕这个父亲代劳，替他好好地认一认，清一清。你去把他身边的人给朕做个名册，把家世履历都写上，若有不端之事，更要写清。”

高力士不敢说别的话，只能应是。

他跟了圣人许久，比谁都清楚这句话的含义。

从来只有“清君侧”，这还是史上第一次“清太子侧”，而且是皇帝亲自来清。

这事可大可小，若是圣人对太子还有回护，那么把一些品行不端的人拎出来杀一儆百，对太子反而是好事。

可若是圣人对太子有所愤懑，大肆牵连，甚至断其羽翼，那么太子将更加面对不了李林甫的狂风骤雨，到头来还是一个“废”字。

虽然对李亨多有不忍，但高力士心中只有李隆基一个，对于他的敕令，自然会不折不扣地执行。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宫里早已安插了无数的眼线。

鸿胪寺一案牵涉少阳院的事情很快便被宫外一小部分的人知晓，李林甫当然是其中之一。

当时，张博济、罗希奭和王鉷都在一旁等候消息，听到李瑁发下毒誓，自辞太子，个个都是目瞪口呆。

虽然李林甫没有明言跟李瑁结盟，但那暧昧的态度，众人早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张博济惊道：“寿王这是何故？储君之位，人人趋而向之，而他却拱手相让，这……这……”

他“这”了半天，也没“这”出来，心中想说的“这不是让令公白操了心”，始终不敢吐露出口。

王鉷也觉得大惑不解：“寿王被封为襄龙使，正是平步青云，大展身手，获得圣宠的最佳途径，何以自断前程，是不是殿中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变故？”

反而是平时活跃的罗希奭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李林甫。

罗希奭是跟李瑁面对面打过交道的，知道此人的危险和可怕，打死他也不相信，李瑁对皇位没有想法。

李林甫初闻这个消息也是错愕不已，但他并不表露在外，只是内心暗自思索，很快就想通里面的关窍，不由得嘴角浮出一丝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