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寿，娘娘她犯桃花了？

而且，这桃花还找上门了？

苍老的手死死攥着拐杖，祝老婆婆因震惊而瞪大的眼珠在眼眶中来回转动，目光在英挺的白衣青年与大殿中沉寂的红衣神女像间反复逡巡——那根缠绕在二者之间的鲜红丝线，在幽幽烛火中是如此真实显眼。

生平第一次，她怀疑自己这双天目是不是坏了。

就这样，在自我怀疑中，祝老婆婆木讷地看着娘娘的桃花缓缓走到自己身前，朝自己行礼。

“小子苏铭见过老人家，请问老人家可是这庙中庙祝？”

“我，我是。”

半响，祝老婆婆才结结巴巴的回答，目光不曾一刻离开过苏铭的面孔。

她细细地打量着苏铭的每一个细节，感受着他意念那股坚韧不拔的隐然气度，心中五味杂陈。

这就是对让娘娘喜欢的人啊。

原来娘娘也会像寻常女子一样喜欢上人啊。

是啊，娘娘本就是极有人性的一位神……

犹记得年幼时初知自己将被带到娘娘庙里侍奉娘娘时，自己怀着忐忑不安地心情，揣测着娘娘会是什么样的一位神祗。

高远疏离？威严难以亲近？

这些猜想在自己抵达娘娘庙后，在娘娘亲手递给自己一份她熬的粥，摸着自己头发询问自己“饿了吧？”，”是不是受了很多苦？”等一声声亲切问候中被击为粉碎。

那夜那碗粥，是自己今生吃过最美味的食物，也是众多姑姑姐姐妹妹们最喜欢的菜肴。

每次娘娘一煮粥，大家虽然不说，可干活时都会悄悄张望，闻着那股香气慢慢调整自己的位置，让自己能够更加靠近厨房，以便粥煮好后能第一时间围过去。

那时大家围在一起吃着粥，听着娘娘讲她这次出去又诛杀多少恶神，降服多少魔头，娘娘庙里可热闹了。

但如今……

风儿吹过。

大殿内残破的幔帐在穿堂风中轻颤，供桌上积着薄灰的香炉里，三炷冷香正逸出最后一缕青烟。

只剩自己与这座在风云之后摇摇欲坠的老庙了啊。

视线突然模糊，往昔姑姑姐姐们的身影，当苏铭依照礼法说出‘请红烛娘娘回家’时，祝老婆婆耳中回响的是，往昔姑姑姐姐们全然不顾她历经三百余载春秋老朽身躯的期许与鼓舞。

“坚持住，娘娘现在需要你……”

“这娘娘庙不能塌……”

愣了好一会，她才逐渐回神，“公子你方才说的是……”

目光猛然落在苏铭与红烛娘娘之间那条显眼的红线上，她突然想了一种古老的契约。

那或许能够成为娘娘存世的新镇石。

再次看向苏铭，这一次这老庙祝笑意嫣然，“公子，你刚刚可是说自己名为苏铭，是那将娘娘从消亡边缘唤醒的恩人？”

苏铭提起精神。

原先的捕快之身已死，眼下他用的是寻妹而来的术士之身。

他很是好奇切换身份之后，对这世界的影响究竟是什么样，尤其是小莲，自己现在可是他的哥哥，还和救她之人同一个名字，她会是什么反应。

恩，红烛娘娘应该可以认出他来，他意念海中还有她的神意火羽。

当下他如此回答，“没错，我之身份娘娘当可印证，或者小莲也可以。”

祝老婆婆的笑容更加璀璨，“原来是恩人前来，老身没有准备，实在是失礼了。恩人请稍等，老身这就前去准备。”

她退下，等走到苏铭看不见的地方拔腿就跑，迅速跑到小莲身前。

小莲疑惑，“婆婆，今天可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吗？为何你如此慌张？”

“小，小莲。”祝老婆婆上气不接下气，“外，外面来了一人，说说，叫做苏铭，你快去认认。”

铭公子？

等到小莲在帘布后看见了苏铭，忽有种种迷雾在记忆中拂去。自幼与她亲近的大哥，与救她的铭公子，神情动作逐渐合在一起。

她恍然，泪水不自觉从眼角流淌下来。

原来是大哥你神游附到了他人身上……

一直帮助自己的原来是你吗？之所以蒙蔽我的记忆感知是害怕我因自身遭遇羞愧不跟你相认吗？

悄悄抹去眼泪。

一扭头，她笑着对祝老婆婆说，“确实就是救了我等，将娘娘从消亡边缘拉回来的‘恩人’”

恩人二字咬重音。

“婆婆，我和你说，他这人可好了，不止武艺高强，灵思巧变，更难得的是品性……”

“哦哦，是这样一位人呐……”

仔细诉说着苏铭事迹的小莲没有发现祝老婆婆的眼睛越来越亮。

……

片刻后，下定某种决心的祝老婆婆来到苏铭身前，“原来真是苏公子。”

她热情牵起苏铭的手往偏殿走，“哎啊，您的请求，作为娘娘的娘家人，吾应允了，仪式马上就开始准备！你快快来更换装扮。”

苏铭一愣。

请求被答应是可以预见的事情，只是对方刚刚说……

娘家人？

还有更换装扮？？！

……

“要换赤金缠枝烛台！“

祝老婆婆沙哑的嗓音在回廊里炸响，惊得檐角铜铃叮咚乱颤。她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梁间褪色的红绸，“取、取库房里那匹百年鲛绡来！“

今日的娘娘庙兵荒马乱。

小莲一头雾水地带领着姑娘们到处布置喜堂。

我哥哥不是来接我的吗？怎么突然就要和娘娘成亲了？

苏铭也十分茫然。

自己不是过来请神的吗？怎么突然就换了一身新郎服站在这礼堂中？

愣神一会，他笑。

今天他前来的主要目的是请神借用对方神意，而婚喜本就是请神之仪里最高阶的一种，倒也不算偏差了，身在幻想故事中体验一场神人之婚也挺不错的。

这会是现世中不会有的经历。

相比之下，从冥思中被唤醒的红烛娘娘更是一脸懵逼。

怎么自己醒来之后，雕像金身已经换了一身凤冠霞帔，自己突然就要成婚了？

顺着手中相牵的红花绸带，她与苏铭相视，对方燃尽自身斩妖为其开路的一幕再次互相，扰得她心绪一乱。

本就重创的神魂因人性与神性的冲突，引的她头疼不已。

红烛眉头微蹙。

最明白她状况的祝老婆婆趁机高喊：“吉时已到。神人之婚，一切从简，二位只需签下这份契书，今后便是夫妻了。”

一旁红烛刚想喊一声胡闹，但她神魂不稳，忽然散为一重重身影，又复拢聚归一。

“娘娘！”

祝老婆婆担忧地看着她。

这已经对方第二次出现这种状态了，虽外界为娘娘祈祝之人越来越多，可是相比娘娘全盛时也不过是沧海一粟。

这些祈祝之意之够让娘娘多存世一瞬，治愈不了她的伤。

她需要新的镇石。

想到这里祝老婆婆决意已定。

她双手捧着一份大喜婚契递给苏铭，“新郎官，你可愿意娶我家娘娘为妻？按下这份契书，今后你俩就休戚一体。假如我等，假如今后这座娘娘庙不复存在，你将背负娘娘之神意，负着她在这世间行走，成为她存在唯一的镇石。”

注视苏铭，她郑重，“你可愿意？”

已经看明白状况几分的苏铭斩钉截铁，“自是愿意。”

“你？！”

神魂刚刚重归稳定的红烛没想到苏铭会答应，而老人已经眼疾手快地抓起她的手按在契书上。

苏铭顿觉自己浑身如负千钧之重，有沉重的无形事物压在他的身上，压得他全身骨头都在作响，血肉在哀鸣。

对方宿命之重，非凡人可承受。

腥味弥漫在唇齿之间，苏铭面不改色。

凡人不可承，我偏偏要承。

意念海中磅礴海水在下降，在被压缩，可就是不崩溃。

抬首就对上了老人关切的目光。

如何，可还能支持得住？

苏铭以眼神郑重回应。

放心，没问题。

老人长松一口气，拿在身后准备随时剪开这份婚契的剪刀悄悄放下，高喝，“礼成！”

她如释重负。

今日种种皆她所为。在明白苏铭来意，在清楚他与娘娘之间缘起缘生的由来之后，她便谋划了眼前这一幕。

所为的，只是想在如今的劣境中，在最坏的可能发生，她和这娘娘庙都不复存在之后，让世间仍旧有人系缚着娘娘的存在，让其不至于彻底消亡。

了结心事，祝老婆婆笑着对红烛娘娘说，“娘娘，今日您新婚大喜，可不能惩戒老身哦。老身可只是顺着您的姻缘行事。”

红烛一愣。

顺着我的姻缘？

目光回缩时空，她看清了自身与苏铭之间的红线牵连。什么时候，自己和他因果牵连就已经深厚到这种程度了？自身竟然丝毫不觉。

红袖一挥。

苏铭只觉一轻，周围已经变幻模样，变为混混沌沌一片，而自己也变回了现实中原本模样。

对面，一身红衣的红烛正认真地端详着他，目光十分之复杂，“算起来这你已经是你第三次救了我。如此恩情，以身报答也是应该，只是我因果之沉重，非你轻易可……

算了，我之真身，你应该早已经知晓。”

苏铭：啊？我知道？

“夫君真是好天资，明明无人教导，不但自己领悟了‘金乌锁狱真诀’，还明悟了它的真意。只是——”

红烛一指苏铭体内纠缠一起的‘命火’和‘杀机’两道神意，“现在还不是它们融合的时候，当是阳火在表，阴煞内藏，互为支撑，互相淬炼，如我这般，夫君且看。”

在苏铭注视中，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神光在她身上收敛，汇藏烛火之中，红色嫁衣逐渐被染为黑色，幽暗阴煞之气从她身上升腾，席卷四周，吞噬一切光明。

黑暗降临。

阴煞之气升腾化形为一条贯天彻地，伤痕累累，残缺不全的巨龙。

祂俯视天地，口中红烛俏立，一点烛火是唯一的光明。

注视着祂的苏铭震撼。

这，是烛龙。

睁目为昼，闭目为夜，吹气为冬，呼气为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