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小蛮忽轻轻逸出一声笑来，她半转过脸来，视线落在小冬子的脸上：“你这样着急弄清楚那个人到底是真还是假做什么？若他是真的，你预备怎么办？仍旧为了他肝脑涂地，不论是他要让你去做什么你都要去做吗？他若是假的，你又预备怎么办？就此抛下他，出宫去，过你自己的逍遥日子？冬公公，你明知道这两条路从一开始就已经决定了，不是你想要怎么样就能够怎么样的，何必多此一举呢？”

小冬子被她说得脸上表情一滞，目光顿时垂落了下去。卫小蛮说得不错，他即便知道真假又能够怎么样？从他自景王府进到这皇宫之中，其实一切就已经落定了。如果他还在景王府，或者他还能够替自己选择一条后路去走，可是在这皇宫之中，他只能随着独孤晋的步子往前。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有别的路可走。但是，但是他仍旧还是想要知道，他一心追随的景王殿下，他决意奉献出自己的性命和灵魂来追随的景王殿下，如今到底在哪里。

卫小蛮望着他那张落寞的脸孔，心也隐隐作痛。这件事是她一手办成的，她却没有办法再改变。她曾想过要悄悄前往地府追问独孤修这个人，假如果然像独孤晋所说，世上原本就不存在独孤修这个人，那么，在地府的生死簿上是不可能出现“独孤修”三个字的。可是她又害怕，她害怕假如一切真的就像独孤晋所说的那样，她该要怎么办？

缓慢的起身，小冬子不知道她离开了，卫小蛮心里也颇不是滋味，慢慢的将门打开，把自己关到房间里。只要一想起“独孤修”这三个字，一想起他那个人，她便觉得自己要支撑不住。

忽听到窗户“噗”的一声，有一只鸟儿跌了进来。卫小蛮神思被打断，忙的抬头朝着那声音的来源望了过去。见到那只雀鸟，她脸上悲切的表情立刻收了起来，起身就要动掌，将那只讨人厌的鬼给赶出去。

赵铎赶紧从那只鸟儿的身体里滚了出来，口中连连喊道：“别动手！别动手！是我！”

卫小蛮俯下身就是一巴掌，把赵铎扇得接连打滚，一头撞到了那桌椅上去。他的魂魄便立刻粘在那桌脚上面，怎么挣扎也挣扎不出来，他连声喊：“皇妹！皇妹你不能这样待我啊！我是你的皇兄啊！皇妹！”

卫小蛮把耳朵捂上，两只脚蜷缩起来，可他还在那里叫嚷，一个劲儿的喊着“皇妹皇妹”，小蛮忽被触动了内心深处的某一根脆弱的弦，忍不住掉起眼泪来。她恼恨的朝着赵铎吼道：“不要再喊我皇妹！我不是你的皇妹！我是卫小蛮！我是卫小蛮！”

赵铎听她嗓音这样凄厉，像是含着无限的委屈和伤痛，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便停下声来，默默的望着卫小蛮缩在床上哭。她一声一声的压抑着，即便是哭，也不肯逸出一道可怜的声音来，越加让赵铎感到心疼不已。

他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声“皇妹”，见她并没有搭理，还是一径的把脑袋埋在膝盖里，并没有什么别的动作。那哭声似乎小了不少。赵铎缓缓吸了一口气，又慢慢的吐出一口气来，他说道：“我知道你心里难过。我感应到了。咱们两个是一母同胞，父皇和母后得了咱们这一对双生子，当时是怎样的高兴？”他说着，像是回到了远远时光长河的那一端，见到了当时还在襁褓里的自己和他最爱的妹妹赵瑾。然而那个画面一晃，又成了一团漆黑，他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能够见到了只是眼前蜷缩在床上脆弱可怜的一个女子。

“在你出事的时候，我正带兵攻打九州，对，就是现在的九州皇朝。”他说着，兀自轻飘飘的笑了一声，“那时我只感到心中猛的猝痛，几乎是在一瞬之间我失去了知觉，而后我从马上跌落，叫九州的大将军砍伤了胸骨。大司马当即下令把我送回了都城，路上花了一个月的时间，等我回到都城，你和驸马已经下葬。”

他说着，抬手一抹自己的脸上，竟然有泪。他闷闷的笑出声来：“多少年了？几百年？连我自己也记不清了，这还是第一回，我掉下眼泪来。”

卫小蛮仍旧埋首在双膝间，他不再开口说话，她亦沉默着。这房间之内便只剩下她轻微的呼吸声，还有那窗外叫风吹动着，轻轻摇晃的树叶的沙沙声。好一会儿，她才沙哑着嗓音开口问他：“为什么你一眼就能确定我是你的皇妹，是赵国的长公主赵瑾？投胎转世，人不可能还和从前长得一样，更何况，几百年了，你的记忆未必不会出现问题。”

赵铎轻轻笑出声来，那笑声里藏着小小的得意：“这你就不知道了，双生子总是有那样叫人惊讶的相互感应能力。当年你出事的时候，我从马上摔落下来，在你再度出现时，我自然也能很快的感应到，我的皇妹是不是投胎转世，再度来到人间和我相见。”

卫小蛮摇了摇头，从双膝之间抬起了头来，她把脸枕在膝盖上，朝着赵铎望了一眼。赵铎因被捆缚在桌脚里，那张脸便只好委屈在小小的桌脚上显现出来，小蛮乍一看到，忍不住有些微微的笑意。她别开视线，说道：“像你这样牵强的说词，我还是第一回听到。若是说我身上有什么相认的凭证，还好叫人相信一些。”

赵铎忙道：“怎么没有？你身上强大的灵力，还有你身体里的血灵，这都是最好的凭证！当年法师收你为徒便说过，你这身上的灵力是与生俱来，不论转世几回都不可能会消散。还有那血灵，我在这人间几百年了，除了你，没有谁再有能力呼唤得出血灵来！这些都是再明显也没有的证据！你就是我的皇妹，是我赵国的长公主！”

“非要将人认作妹妹的，除了你之外，我也只见过一个人。我的师兄须弥子，我有意识以来，总是他追着我，叫我喊他兄长，非要让我做他一个人的妹妹。”卫小蛮嗓音哽咽，刚刚才擦干的眼睛又积蓄起了泪水来，险些掉落下来，外面传来男人的声音。

“怎么休息了一天？连午膳也未出来用？她不出来，你们不会送进房里去！一群没用的东西，朕留着你们干什么用！”

卫小蛮忙的将手一抬，把那张桌案推到了角落里，将被子往身上一盖，侧身躺了下去。而房间的门也在这个时候被人从外面推开，一股冷风吹了进来，卫小蛮后背禁不住生起阵阵的鸡皮疙瘩。她藏在被子里的两只手牢牢的握住了被沿，眼睛紧紧闭着。

那人脚步放得很轻敲，缓缓来到了她的床前。先是拿出手来在她的额头上轻轻碰了一下，又将被子往上提了提，靠在她耳朵边无比温柔的唤道：“小蛮？小蛮？别睡了，赶紧起来，我准备了一些有趣的玩意儿要叫你见识见识，你见了一准喜欢。”

卫小蛮只管把两只眼睛闭牢了，当做没有听到，半侧着身，他在她耳朵边上撩拨，她也硬是忍着不动。渐渐的，那原本只是在她脖颈处缓缓游动的，冰凉的指尖像是毒蛇吐出信子来，朝着被子底下，朝着她的衣衫底下探了进来。卫小蛮一个哆嗦，赶忙坐起身，往后连连退了几步，她靠到身后的墙壁上，两只眼睛瞪得很大，满是戒备的望着眼前的人。

独孤晋叫她那双防备的眼睛杀了个措手不及，他脸上有一瞬间的僵硬，很快便将那僵硬的表情一齐收了起来，他嘴角微微往上勾着，伸手去揽她的肩膀：“怎么这样好睡？是昨天晚上累着了？我让人拿过来的补汤怎么也不喝？嗯？”

小蛮叫他那假模假式的笑和不断往她身上探的手给扰得心中繁杂不已，又不敢直吼着叫他滚开，只好移开视线，避着他那灼灼热烫的目光。她低垂的视线不禁落到角落里，那桌脚上，和桌脚里藏着的赵铎望了个正着。那赵铎两只眼睛紧盯着挡在她面前的独孤晋，简直像是要喷出火来似的。小蛮唯恐他做出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来，独孤晋眼下已是一国天子，倘若下定决心要收拾赵铎，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小蛮忙极力以目光示意，要赵铎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独孤晋见她低垂着眼皮，只是坐着不说话，心道她即便是个倔强至极的女子，可到底还是一个女子，只要他待她好了，慢慢的，她总还是会向着他，会走到他身边来的。便越加把声音放得柔和，手在卫小蛮的肩膀上轻轻的揉着，轻声说道：“要是不想喝汤，我让人做些别的过来。一日不吃东西，身体怎么吃得消？”

小蛮并未听到他在说什么，可见他双目等待的望着他，心道他一定是讲了些要讨她主意的话来。他想要做什么，她是不在意的，便随意的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

独孤晋这一瞧，当真高兴起来，她这是第一遭对他和颜悦色，忙喊人进来：“叫御膳房把朕今晚的晚膳传到景梨宫来，朕要和小蛮一道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