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方锦容
第39章 方锦容
“死遁?”
方大爷紧皱着眉头,若是嫁给那个淫贼,幺儿好歹是正经的官家夫郎。可若是死遁,他倒是能用银子给幺儿堆个身份出来,可远嫁了后他该如何护住他?
怪他怪他,若不是他想着多留幺儿几年,早早将他嫁了,起码不会被那恶棍看上。
说来说去事情又绕回原点上。
“是谁教你的法子。”方大爷沉声问方云。
“没人……没人教我,是我突然想起来老家好像有这么个事。”方云声音越来越小。
方大爷紧盯着他,喝道:“你还不说实话,你四岁就被卖到方家,恐怕连家都不识了,还记得这等秘闻?”
方云低下头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咬紧了牙关,“大爷,真没人教我,是我上街偶尔听旁人说的。”
方大爷闭上眼睛,也不知道信没信他的说辞,“出去吧,好好看着小少爷。”
不怪方大爷要说这句话,小少爷不愧要人看着,后半夜,还是西北角的小门,方家大宅里一片寂静,小门叫人从里头推开,一颗小脑袋钻了出来。
方小少爷,穿着棉袍子,背上个自己塞得小包裹,蹑手蹑脚的出了门。
他一身月白长袍,在黑夜里似乎在莹莹发亮,脸上的神情一半刺激一半紧张。
循规蹈矩十六年,方小少爷从没试过离家出走,这就是话本子里写到的无拘无束,他自由啦!再也不用嫁给狗屁知县儿子啦!!!
方小少爷目标明确,他要去码头,坐船去他舅舅家,他小时候去过一次还有些印象。
舅舅是隔壁谷文县的,两县之间隔着一条大河,他就守在渡口,等有船了便即刻登船,谁也抓不到他。
想象中是美好的,可现实是黑漆漆的街道好可怕啊,方小少爷觉得自己迈的每一步都在哆嗦,深不见底的一条条小巷子里好像会突然窜出来一个会吃人的怪物,嘴张的比房顶还高,一吸溜就把自己给吸过去。
他不敢贴着路边走,因为百十来步就会出现条巷子,但是在街道中间只有他一个人,空荡荡的又很没有安全感,要是身后有什么精怪出现,岂不是一露面就会看见他?
在自己的臆想里,他越想越怕,还没走出多远就想回家了,可一想到那个目光淫秽下流的二爷,他就生出无边勇气,他才不要听爷爷的话嫁给那种烂人,哪怕被精怪掠去也比嫁给他强!
他看的话本子上,精怪也有好的,甚至长得特别漂亮,他好好和他们商量商量,他们没准不光不会吃他,还帮他逃离魔海呢,这样一想,方小少爷又恢复点勇气。
他奓着胆子往渡口走,远远看见河边竟然有一点灯光。
“这么晚了还有人?是船家吗?”
方小少爷自言自语的嘟囔了一句,一点点往灯光处挪近,原来那灯光是一盏油灯。
“怎么光点着灯,不见人啊?那这灯是给谁点的……哎呀,什么东西!”
方小少爷惊呼一声,他似乎踩到什么东西了,半软半硬的,他顺手提起地上的那盏灯,想看清脚下的东西,河里突然哗啦啦的传出什么东西蹿出水面的声音。
“别动!”低沉的声音河面上传来。
“啊!死人!是尸体,瞪……瞪眼……”
那个睛字没说完,方小少爷便软绵绵的倒在地上,吓晕了。
油灯被摔得稀碎,撒到方小少爷棉袍子上,腾得一下在他袍子上燃了起来。
“该死。”河里那人骂了一句,只好无奈放下腋下夹着的死尸,全力向岸边游过来,把方小少爷身上的火苗扑灭。
乱扑腾了一通,小少爷身上的火是灭了,可地上的雇主被人踩了一脚不说,河里好不容易被捞上来的又沉下去了,白忙活了一晚。
葛全深吸了口气,老头的酒是买不上了,只能先拉上这一具回去交差了。
他本不欲管地上昏迷那人,可低头背尸的时候却鬼使神差的借着月光看了那人一眼。
方小少爷鼻侧的小痣在夜里并不显眼,可不知是什么缘故偏偏被葛全一眼看见了。
竟然是个哥儿。
葛全震惊的看着衣衫凌乱的方小少爷,他本意是将尸体背回去再将昏迷的人弄到客栈去,毕竟人算是他吓晕的。
可如今发现是个哥儿,那就没法将他自己留下了。葛全咬了咬牙,捞尸人的禁忌今晚真是碰了个遍。
他欲把人背到背上,又想到今夜自己背上已经背过了尸体,只好将人抱在身前。
葛全长到如今二十一岁,从未与哥儿这般亲近过,他面红耳赤的不敢低头看人家,怀里的哥儿身体软绵,也不知是衣服还是什么,散发着淡淡的香味,让他抱得满怀馨香。
日日早起干活,孟晚现在的睡眠质量好的不行,每晚基本沾枕就睡。夜里他睡得正香,突然被一阵敲门声叫醒。
“孟小哥儿,有事相求。”
葛全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被旁人听见,孟晚迷迷瞪瞪的坐起来,“葛大哥,夜深了,是有什么急事吗?”
常金花也也醒了,孟晚示意她先别出声。
“我夜里出去做活,遇见了个小哥儿,他如今昏迷不醒,还望孟小哥儿替他换身衣裳。”
孟晚一个激灵,这句话信息量也太多了,他一时间不敢答应,脑袋转向常金花。
常金花沉思两秒,披上衣服下炕。
孟晚懂了,他回道:“葛大哥,你先稍等。”
他也紧忙穿好衣服。
常金花开门,葛全将人背到炕上,留了半角银子下来,“多谢孟小哥儿和宋姨,劳烦替他换身衣裳,明日一早问清住址好将人送回家去。”
“我不回去!”听到孟晚略有熟悉的声音,方小少爷安了安心,终于不装晕了。
他还算有些小聪明,醒来的时候发现被人抱在怀里,吓得不轻但也没有贸然出声,直到听到孟晚他们的谈话,明白抱他的汉子不是歹人,这才出声。
孟晚还没看清炕上躺着的人的脸,闻言惊愕的回头看去,“小少爷?”
“小少爷?他是谁家小少爷?”常金花惊奇的问。
“我是方家的少爷,你们别把我送回去,我爷爷要把我嫁给大淫贼,你们要是非要送我回去,我即刻咬舌自尽!”
方小少爷娇纵惯了,还以为在家里那一套能威胁到别人。
孟晚不得不提醒他,“小少爷,你今日是遇到了葛大哥,若是碰到别人会是何下场?”
“把你抓住绑票向方家要钱都是轻的,若是人贩子见你模样姣好,不分青红皂白的直接拽上车拉出镇子,或是将你高价卖给乡下瘸了腿断了脚鳏夫、整日流涎水的傻子,将你关在房子里不生娃连房间都出不去。或是干脆直接将你卖去窑子,逼迫你卖身接客,你对这些人以死相逼觉得有用吗?”
小少爷吓得不自觉抖了两抖,还嘴硬的说:“我……我跑。”
他语气弱的不行。
孟晚继续吓唬他,“跑?腿直接给你砍下来信不信?反正只要肚子能生就行。”
小少爷终于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在夜里不知有多响亮。吕家正屋有女人压低的叫骂声,估计以为哭的是孟晚。西厢房的葛老头估计喝上了头,没什么动静。
孟晚被常金花掐了一把,“你吓唬人家干啥!”
葛全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劝人。
还是常金花耐心的好言相劝,外间突然有人闯进来,伴着宋亭舟急切的声音,“晚哥儿,怎么了?”
外面的门没关,宋亭舟更怕出事,他个高步子大,声音出来的时候人已经走到厨房了。
孟晚直接扑过去挡住他,“你先别进来,屋里有别人。”
宋亭舟下意识接住他,俩人莫名其妙就在厨房抱了起来,好在周围没有旁人。
孟晚先跳出他怀里,“隔壁的葛大哥救了个小哥儿,他不方便,就放到咱们这儿了。”
“原是如此。”
宋亭舟将举起的双手收了回去,莫名觉得惋惜,他暗自唾弃自己不该如此亵渎孟晚,眼神却不自觉瞥向他盈盈一握的腰身。
葛全也不好多留,掀了卧室与厨房间的布帘子出来,对宋亭舟略一拱手,“叨扰了。”
“葛大哥,你先留步。”孟晚追上两步将葛全留下的银角递过去。
宋亭舟眉间轻蹙,葛大哥?
“方家小少爷本来就与我相识,一身旧衣罢了,不值得你这么多银两,快收回去吧。”这姓葛的也忒大方了,出手就是半角银子,他刚还说晚上做活碰到小少爷,这大半夜的能做什么活?
不会是盗墓贼吧?
也不像啊?
不对,人不可貌相,不能光看脸。
葛全不会推三阻四那些人情事,他撇下句,你收着吧。长腿一迈便离开了。
夜深了,宋亭舟也不好多待,“厨房夜里阴冷,你快进去吧,有事明早再说。”
“嗯,我进去了。”
孟晚等着宋亭舟离开关门,又见他眼神勾勾缠缠好像话本子里的妖精一样黏在自己身上拉丝。
孟晚摸了摸自己的唇,要不给他点甜头?没人会看见吧?
他踮起脚尖,手指偷偷摸摸往宋亭舟手边去,刚触到他手背便见宋亭舟像是被烫到似是瞬间惊醒,收回眼神匆忙退了出去。
“我……我明早再过来。”
“砰!”
孟晚面无表情的将房门关上,他再可怜宋亭舟他就是狗!
屋里常金花已经把方小少爷哄好了,他身上的衣服又是土又是被油灯烧的和破布差不多,已经没法穿了,常金花把孟晚那身杏黄色的棉袄找出来给方小少爷。
“一看这小哥儿就是富贵人家的孩子,穿咱们的普通衣服也好看着。”
孟晚酸溜溜的说:“您不是说我穿最好看吗?”
常金花瞪他一眼,意思是她好不容易哄好了人,让孟晚少说几句。
好一对专门气他的母子,孟晚将脑袋钻进被窝里,生闷气。
常金花拍了拍他的被子,“晚哥儿?”
孟晚哼哼唧唧,现在知道哄他来了。
“你往里去点,咱家没有多余的被褥了,让方小少爷和你挤一被窝。”
孟晚眼睛张开,不甘不愿的挪了挪屁股,让出一半被窝。
第二日一早,孟晚三人忙活起来,宋亭舟磨完了豆腐,背上书箱去私塾,轻声同孟晚说了句,“晚哥儿,我走了。”
孟晚将厨房的红豆馅拿进屋子,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个,常金花看出苗头,纳闷的问儿子,“你惹他了?”
宋亭舟一脸怅然若失,“我并未。”
他虽摸不着头脑,但也知道孟晚是生气了,背着书箱往私塾方向走了几步,脚步又转了个方向,没一会儿钱袋子里装的零钱花了个精光,怀里却多了小包热乎乎的糕点。
常金花在铺子前头忙活,这会儿正是人多的时候,孟晚炸完了油果子也要过去帮衬。
他在灶头上炸着油果子,感觉自己都被熏得油光满面,这档口本该到了私塾的宋亭舟却突然跑回来了。
“你怎么回来了?可是落了东西在家?”孟晚疑惑的说。
宋亭舟是小跑着回来的,他脸颊微红,将一包温热的果子塞到孟晚怀里。
“刚出锅的,趁热吃。”说完就急忙背着书箱走远了,今日想必是要迟到的。
孟晚莫名其妙的看着他的背影,将怀里的油纸包打开,刚出锅的千层糕散发着阵阵香气,他拿起一小块用手接着咬了一小口,香甜松软,总觉得比年前在常家吃的那次还好吃。
孟晚只吃了这么一小块,剩下的重新用油纸包好,刚想放屋里去突然想到自己的油果子!低头一看果然炸过火了。
他苦笑一声捞出油果子放进一旁的盆子里,想着自家吃算了,看到盆子旁的油纸包又忍不住出了神。
这个呆子。
方小少爷一觉睡醒,屋里只有他一人在,他便坐在炕上琢磨怎么办,回家不想回,再跑又被孟晚唬住不敢跑。
孟晚进来拿面炸油条,“你醒了啊。”
方小少爷看着他都迷糊了,怎么记得孟晚昨夜脸上干干净净的呢,怎么今早又有麻子了?是昨夜天黑他看错了?
孟晚见他不吱声以为他饿了,“先起床吧,我给你盛一碗豆腐脑去。”
没一会儿他进来放上炕桌,从厨房端了碗豆腐脑,一碟腌萝卜,一根油果子,逐一放在桌上,“若小少爷不嫌弃我家饭菜简陋,就先垫垫吧,我一会收完铺子再过来。”
方小少爷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谢谢你,你也别总叫我小少爷了,叫我锦容吧。”
孟晚重复了遍,“锦容?好吧,等我收了铺子好好和你说说。”
方锦容点点头,昨天走了半天,今天又睡到日照当头,他早就饿了。
孟晚一走他就迫不及待的开吃,总觉得比在家里吃的香。
等孟晚关了铺子,常金花打扫残局,孟晚赶紧先进来看家里的贵人。
桌上吃剩的东西还在原处放着,方锦容坐在炕上,看着孟晚的字帖打发时间。
“你这里没有话本子吗?光临摹字帖多无趣啊?”
孟晚收拾残局,“我的小少爷,我每天忙的要死,哪有时间看什么话本子啊。”
方锦容目露同情,“那你可真可怜,要做那么多的活计。还有,不是说了不要叫我小少爷了吗?”
孟晚收拾完东西净了手坐在他旁边,“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家?”
方锦容瘪了瘪嘴,“我不回去。”
“那你也不能在我家待一辈子吧?别人不说,你父亲呢?知道你不见了怎么可能不着急。伺候你的侍从呢?方云他们会不会受到责备?”
孟晚语气平静,“你总该为担心你的人想想,而不是一味的只考虑自己开心与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