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萧甩去剑上血珠，随即将剑归鞘，视线放在身前倒在泥水之中的老者身上。

老头咳着血沫惨笑起来，雨水冲开他脸上沟壑里的尘垢，沟壑纵横的脸庞被冲刷得发青，像是江底沉了多年的石雕。

“活了这么多年，自以为武艺不算天下第一，也能算是世间前列，却不料今日遇到了小侯爷，嘿嘿嘿额噗……”

听闻此话，计萧顿了顿，随即摇了摇头。

“你太老了，若是年轻十岁，我未必能赢的这么轻松。”

这话计萧有些违心，但想着对方都要死了，还是给些安慰，毕竟老人都好面子，江湖人也好面子，这样安慰一下，对方或许会死的好受些。

但有一说一，这老者确实很厉害。

论武学造诣，老者毫无疑问在他之上，他要不是神力过人及动态视觉反应远超常人，或许未必能赢对方。

“多谢小侯爷安慰了，但就算再年轻十岁，老头子也至多再撑个两招……”

老者又吐出一大口血，瞳孔已是开始涣散。

弥留之际，他的眼睛始终看着计萧，嘴唇蠕动几下，似还想说些什么，又似是不甘，最后猛然挣扎几下，朝着计萧竭力说道：

“老朽……无错，小侯爷纵使赢了老朽，但江湖人，是杀不绝的，江湖人踩着尸骨成名...你杀一个，就多十个想杀你的，你赢得了一人、两人、三人……但赢不了天下人！”

老者的声音越说越大，最后戛然而止，衰老的躯体失去了所有力量，扑通一声倒在了泥水中。

“杀不绝……”

计萧轻声呢喃，老者临死前的话确实惊醒了他。

是啊，这样杀是杀不尽那些江湖人的啊。

这些江湖人未必是图那点悬赏金，图的是那份名，当他们计家的名声被污蔑的那一刻开始，就成了这些江湖人赖以成名的踏脚石。

就算他现在杀的再凶，也吓不退那些为名而生的江湖人，只会引得他们源源不断赶来天河挑战他。

计萧忽然觉得有些棘手。

这并不是怕了那些武林人，只是担忧任由那些武林人士这般传播，他忠烈侯府在天下人心中的名声可就彻底坏了。

天空阴云密布，无数的雨点从天坠地，落到计萧的脸上。

雨水顺着脖子流入衣间，让他忍不住打了个颤。

摇了摇头，他想不出该怎么解决，此事还是去找父亲的谋士问问怎么办吧。

计萧正想让一旁的亲兵过来收尸，突然瞥见泥潭里半截剑穗——是方才剑客仓皇间扯落的。

转头望去，那剑客正蜷在泥水里发抖，活像被沸水烫过的虾。

此时此刻，剑客看着地上一代江湖名宿的死状，惊恐万状，眼前的计萧，在他眼中犹如幽冥地狱中的恶鬼，寒意笼罩全身，几乎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刚才那位老者站出来时，他当时就认出了那位老者乃是赫赫有名的江湖前辈，断云手董海川，二十年前纵横江湖罕有敌手。

那一刻剑客内心仿佛燃起了希望之光，就如同在溺水者抓住了从岸边递来的一根稻草。

但下一刻，刚燃起的希望就被彻底打碎了！

曾经威震武林的断云手，竟然计萧压着打，不出四个回合就被当街斩杀。

而当计萧的视线转过来看向他时，更是让他的心弦好似被巨钟轰鸣，内心彻底承受不住。

“不是人……你不是人……你不是人啊啊啊啊啊……”

剑客恍若疯魔一样嚎啕着跑开，一头扎入因大雨而湍急的栾江之中。

……

处理完几个江湖客的事，计萧放弃了继续在城中巡守，转而来到李府。

李楷，字耦长，天河人，他算是计瑞手下的门客，年轻时多次科举落榜，心灰意冷之下，不再参加科举，回到天河做起了私塾先生。

后来，计瑞将其请回府中教导计萧。在这个过程中，计瑞察觉到李楷颇具谋略，于是便将他收为门客，平日里也多是李楷为计瑞出谋划策。

计萧敲响了门，等待了好一会儿，李楷才打开了门。

见到来人是计萧，李楷脸上闪过一抹意外。

“老师。”计萧见到李楷，率先拱手作揖，“学生有事欲请教老师。”

“小侯爷？快请进！有事进来再说。”

李楷忙不迭地将计萧迎进府内，计萧随李楷步入府中，这李府他并不是第一次来，所以倒也不算陌生。

相较于侯府，李府的确规模小了许多，然而相较于普通人家，却仍算宽敞，院子里干净整齐，几颗翠竹栽种其中，颇有几分雅致的韵味。

李楷领着计萧往客堂走去，尚未进门，便听到里面传来几声哐当声响。

待计萧进入客堂，只见一个十一二岁的童子，正一脸不安地望着他们二人。

“咦？黄老先生呢？”李楷颇为惊讶，向童子询问道。

童子看了一眼计萧，紧接着赶忙说道：“爷爷他身体有些不适，所以先回房间休息了，还让我转告先生您，您只管招待客人就行，不用顾他。”

“这样么……”

李楷微微点头，没再多问什么，而后请计萧就座。

计萧盯着那童子，总觉得似乎曾在哪里见过，可记忆又颇为模糊，只看了一眼便不再理会，转而面向李楷说道：

“老师，近日城中发生了一些状况，学生需要您帮着拿个主意。”

“何事？”李楷端起茶水抿了一口。

“是这样的……”计萧叹了一口气，“前段时间，有几位江湖名宿联合对外宣称，说我忠烈侯一家是昏君的拥趸，欺压百姓，荼害天下，所以发出了江湖必杀令，号召武林英雄为天下除害。”

“所以这些天大量的武林人士来到我们天河，我今天杀了不少，但担心这样阻止不了那些不畏死的江湖莽人，所以想来找老师请教一下，此事如此处理才算妥当?”

听到计萧的叙述，李楷的眉头瞬间紧蹙，显然也察觉到了此事的复杂性和严重性。

“江湖人图名而不畏死，单纯的杀戮无法解决问题，但也不能对此置之不理，否则忠烈侯府的名声就坏了，此事确实棘手……”

李楷眉头紧锁，沉思良久，却始终未能想出一个妥善的解决办法。

正当他感到束手无策之时，他的目光偶然落在了一旁站立的童子身上。

“小侯爷，还请稍作等待，我后院有些事务需要处理，待我处理完毕后再来与你相商。”

“老师您先忙，学生不着急。”计萧赶紧说道。

等到李楷步入后庭，计萧独自坐在客堂等待。

但这等待比预料的要久，计萧等的有些烦躁，忽然注意到那童子竟然在观察他。

“你是哪家小孩？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计萧心中对这童子起了兴趣，于是便问道。

这不过是一句平常的问询，却把童子惊得浑身一颤。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