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5章 明教教众需要武装保卫波斯总坛么?
第675章 明教教众需要武装保卫波斯总坛么?
这些事情,郭康自己比较清楚,但是,他得想想,怎么给别人说,比较稳妥。
现在大家都习惯了他的说话方式,就算强行说“今后一定会这样”,其实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但脱欢等人,肯定又会到处吹嘘,说他像个先知似的。郭康一直觉得这样不太好,所以能避免的话,都会尽量换个方式来说。
好在,塞里斯的历史很长,有众多案例,可以用来参考。郭康这些年也看了不少书,稍微想了想,就找到个近期的例子。
“南宋刚建立的时候,说天下有三大祸患,分别是金人、伪齐和杨幺。”他说道:“这三者中,杨幺的军队,也是从民间教派发展起来的。”
“杨幺本来是钟相的属下,而钟相是武陵的商人。从钟相父亲开始,因为善于经商,家族逐渐富裕起来。钟相好侠义,崇拜汉朝的大侠朱家、郭解等人。后来还加入了摩尼教,借助传教的机会,四处周游,给人治病。”
“在当巫医的过程中,钟相接触了很多平民百姓。宋朝的赋役沉重,民众的生计十分艰难,钟相便出资赈济。发现只靠自己也不够,就借助摩尼教,建立了教会组织,要求入教的信徒按家境缴纳金钱,用于互相救济。不够用的话,他就自己掏钱补齐。有人劝他说,这都是官府的事情,你管他干什么。钟相说,官员只把辖地当做旅舍,把自己当做人,捞一笔就走了,根本不管民众死活。他看到民间困苦,于心不忍,也不需要名利,只求能得一个心安。在这之后,也依然继续活动。”
“大家都说,塞里斯的官府,兼有领主和教会的职能。”脱欢笑道:“这些事情,确实应该是教会的工作——你看,官府的教会不管,这就有人自然来管了。”
“是的。他这些行为,也引起了当地其他豪强的不满,于是经常有人去官府举报,想要破坏他的教会。”郭康点点头:“其他人也不傻,我估计人家也是能看出隐患的。不过,钟相十分坚韧,还是坚持了下来,”
“在不断的摩擦中,他对教义的理解,也越来越激进。他开始宣传说,在天意面前,人是没有贵贱之分的。而大宋的法律,却给人分出贵贱等级,这是违逆天道的。所以,他要建立自己的法度,在教内等贵贱,均贫富。这个口号对当地穷人吸引力很强,于是周围的人纷纷赶来入教。就这样,初步聚集起了势力。”
“这个说法好面熟啊。”朱文奎也评价道:“感觉全世界好像都能见到这样的。”
“是啊,他这套东西,和欧洲这边,那些底层活动的教派,其实没有多大差别。”郭康说:“就不说塔博尔派这种了,当年天兄自己在民间传教的时候,甚至比他还要激进些呢。”
“早年的拜上帝教,确实也是个底层宗教。”朱文奎赞同道:“而且他们和摩尼教,应该也是有关联的吧。摩尼教创立的时候,拜上帝教在不少影响,那些洗礼仪式什么的,明显就是拜上帝教那边学来的。他们宣称的东西,和拜上帝教相似,也就很正常了。”
“这样啊。”脱欢半懂不懂地点点头:“说实话,我不怎么了解这个宗教,之前好像也就听说过这个名字,都忘了是哪儿看到的了。”
“也不用专门去研究。这个宗教在我们这边,早就没什么存在感了。”郭康连忙安慰道:“他们在地中海地区活动,都是好几百年前的事情了。只不过后来,这个教派在中原活跃起来了。两宋的时候,很多人以摩尼教为基础,组织教会,筹备造反。像更有名的方腊,也是这么崛起的。”
“没想到它在中原还挺有存在感的。”脱欢明白了:“那宋朝之后还有么?”
“有的。”朱文奎说:“在民间,影响一直存在了好久呢。”
“这样啊?”脱欢意外道:“他天天研究这些东西,我倒不奇怪。你也知道这么多啊?看来,哪怕在中原,非官方宗教的影响,也是不可低估的。我还真的要补补课了。”
“呃,摩尼教俗称明教。你猜我为什么知道……”
“啊?”
脱欢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这个宗教和佛教有点像,在本土早就衰微了,不过在中原,反而兴盛起来了。”郭康解释道:“而且在波斯历史里,它反而没什么存在感,还不如印度的佛教呢。”
“那边的人也确实不一样。换我们这儿的人,信徒们肯定会天天想着打回去。”脱欢评价道:“肯定会有人打出光复圣地的旗号,想要恢复那里的教区。”
“这倒是没听说过……”朱文奎挠挠头:“我看三儿——唐姑娘之前,也没提过这个说法。”
“中原的明教信众,都不一定知道自己这个教派是从波斯来的呢。”郭康倒是很确定:“不过这同样不止是明教的特色,基本上所有宗教都差不多。”
“之前我们不是还在说,相比于宗教,文化习俗才是更难改变的。所以,想要更好地传播,宗教就必须针对当地的文化特色,进行调整。本地化做得越好,传播起来就越方便,教会就越有生命力。”他说着,举例道:“我们这几天,不是见了几次科普特教会的人么?你们注意过他们的标志么?”
“是哪个标志啊?”王大喇嘛问。
“就是那个老版本的十字架。”郭康说。
“圆圈下面带个‘T’那个?”朱文奎也想起来了:“让娜之前给我看他们的收藏,好像就有这东西。”
“是的,就是那个。”郭康点点头:“那其实不是十字教兴起之后的新发明,而是远古埃及人就开始用的‘安卡’符号——教会连改都懒得改,就直接用了。只不过名字改叫‘科普特十字’了,还说是他们亚历山大牧首区的专有符号。”
“那可是真的……很本土化了。”脱欢咋舌道。
“不止符号。当年传教的时候,很多埃及人直接把圣母当伊西丝,天兄当荷鲁斯来拜。”郭康补充道:“总体来说,当地文化如果比较弱势,那么教会就会更多地保留下来自己特色;但如果当地文化底蕴丰富,难以改变,那教会就得做出更多的妥协了。埃及这种情况,就是个例子。”
“有道理。”脱欢听明白了。
“要我说,摩尼教衰落,导致大家和波斯总部那边失去联系,对于明教,反而是个好事呢。”郭康继续评论起来:“像我们拜上帝教,要想在塞里斯发展起来,估计也得等欧洲本土的文明彻底衰落,才可以了。”
“这又是怎么得出来的结论?”这下,朱文奎也好奇起来了。
“这也个老问题了。如果坚决不进行改变,那么就根本传不下去么。但如果老老实实地进行本土化,又容易被其他地方的教友指责为异端。为什么埃及和叙利亚那边,异端总是这么多,我估计也是一样的情况。”郭康回答。
“而最遥远、文化最与众不同,底蕴也最丰厚的地方,你们觉得是哪?”
“那肯定就是中原了。”朱文奎一下明白了:“所有域外宗教到了那里,肯定都会发生巨大变化吧。”
“是啊,但对于教会本身来说,就比较尴尬了。”郭康一摊手:“你说,应不应该支持这种本地化?支持,那就等于承认自行修正教义的行为,所有的宗教都很忌讳这个。不支持吧,又很难生存下来。”
“对于本地的教团组织来说,也是如此。如果否认起源地,就破坏了自己的教义,降低了合法性。如果什么不否认,又会面临总部的干扰,以及各种水土不服的问题。解决的思路,大概也就两种。”
“第一种,是证明自己才是合法性最高的地方,已经超过了起源地。玄奘大师的影响力这么大,很大程度就是因为他在天竺举行辩论,连续获胜,证明了中原佛教的水平已经超过了那里,不再像佛教早期那样,需要胡僧们对信众进行传教和督导了。经过这种怯魅的过程,自然就不会在意正统异端什么的问题。此后流行的佛教教派,几乎都是本土产生的,已经和天竺关系不大,便是这种表现。”
“第二种,就是摩尼教这样,虽然没有经历过怯魅,但波斯的教会早就衰落,失去影响力了。没有来自起源地的‘正统教团’成员进行干涉,自然也就不用管这些问题了。而等到本地教团成了气候,哪怕波斯总部突然又冒出来,说自己才是正统,要求大家听他的号令,教众们也只会觉得他脑子有问题,不会搭理他们了。”
“以前好像只有景教去塞里斯传过教。”脱欢评价道:“看起来,也就他们那种松散的教会,才更加适合那边吧。”
“是的。我们十字教一系的教会,比佛教和摩尼教这些,要更加有组织。但也是因为如此,想要到中原这种地方传教,就更加困难。教会没法放弃欧洲元素,肯定会忍不住监督塞里斯教区的异端倾向;但塞里斯教区想真正成为一个大众宗教,又肯定要放弃这些元素才行。”郭康点头说道。
“想解决这个问题,也只有两个方法:要么塞里斯教区那边,出一位圣伯多禄级别的经学大师,直接构筑起他们自己的合法性。就算不超过欧洲这边,也要能并驾齐驱。要么,就是欧洲教会自己衰落下去,在世俗和信仰方面,都无力干涉东方。”
“这话说得可能有点难听,但在我看来,当地信徒越是仰视外人,把欧洲教会看得多么神圣,对信仰本身就越不利。”他最后总结道:“因为这样根本培养不出接地气的基层教士和有的神学学者,反而只能招来利用信息差牟利的野心家,和没脑子的传声筒。这还怎么可能把教会办好啊。”
“是这样的。”王大喇嘛很是赞同:“我们拜上帝教,就是第一种路子。虽然身处地中海世界,但我们自己,实际上是个塞里斯文化的教会。因此,欧洲教会也总是喜欢把我们视为异端,经常要动手进攻我们。但这么多年下来,我们已经证明,自己比他们做得更好。原本有疑虑的中立信徒,乃至反对我们的教士,也就渐渐开始承认我们了。”
“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脱欢点点头:“不过,埃及人,应该也不会和中原人、波西米亚人一样,借助教派进行反抗吧。”
“这倒是……”郭康想了想,感觉还真是这样:“埃及百姓倒是不怕替本族贵族打仗,然后被人家卖。他们本来就组织不起来力量……”
“是吧。塞里斯那边,朝廷至少可以诏安民间武装。我记得老罗说,他师父之前就写过这种小说。”脱欢说:“虽然结局也不怎么好就是了……”
“宋朝确实诏安了不少。不过钟相那个教派,倒也不是被诏安的。”郭康说:“他们长期满足于在老家蹲着,当个互助组织。”
“当地豪绅不喜欢他们,时不时会去举报钟相,说他聚众传教,是在准备造反。但钟相也不是平头百姓。他擅长做生意,家里很有钱。每次被人告发谋反,都被他花钱上下打点,应付过去了。”
“啊?谋反都能打点掉啊?”脱欢惊讶道。
“大宋的设定就是这样的。”郭康也懒得仔细分析了,回答道。
“和方腊等人不同,他们这些人,应该是真的没什么想法。前后经营了二十年,也没起兵对抗朝廷。后来,金兵南下,钟相还响应号召,组织了三百人的义军,让他儿子钟昂带领,去汴京勤王。不过他们还没赶到地方,徽钦二帝自己倒是先投降了。义军纷纷散伙,勤王之事也不了了之。”
“钟昂不甘心,又带着本部老乡,改道去东南,追随康王赵构。这会儿他们不但不是反贼,还是从龙功臣,参加了赵构的继位典礼呢。然而即位之后,赵构也不想抵抗金人,又把义军解散了一回。钟昂等人只能悻悻回家。”
“怎么感觉比波西米亚人都离谱……”脱欢无语道。
“当时就是这种情况么。”郭康摊摊手:“而且,虽然赵构想求和,但金人并没有停下来。各路乱军,也趁势四处劫掠。”
“宋朝的团练使孔彦舟投降了金国,聚集了数万人,都剃掉头发,留起辫子,作金人打扮,一路南下。这可能是有记录的第一支剃发易服的军队。但是,比起金人和汉奸,南宋朝廷更害怕民众的武装。义军被遣散回家之后,钟相等人警觉起来,没有解散民兵,继续进行备战,结果反而又被人告发,说他非法抗金,把他抓了起来,发配编管。好在钟相经常被人举报,已经熟练了。很快就再次走后门,打点一番,又被放了回来。”
“金兵南下,进攻长沙时,知州唐悫升任安抚使,调集士兵,以及钟相等人的民兵,北上抵挡。但宋军常年武备空虚,双方交战之后,很快失败,各部纷纷溃散,官吏也各自逃命。钟相因为有所准备,受损不大,收拢士兵,准备继续自保。”
“当地士绅却认为,这伙人是个巨大威胁,于是主动开城迎接孔彦舟,指望他驱逐钟相所部。钟相气急之下,终于正式打出旗号,自称楚王,举兵造反。孔彦舟的贼兵虽然吓人,但战斗力远不如正规金兵。双方交手之后,民兵横冲直撞,乱打一起,辫子兵竟抵挡不住,直接大败溃散,死伤惨重。孔彦舟仅以身免。”
“那这个乱兵头子,他到底是哪边的?南宋还是金国的?”脱欢追问道。
“两边都认他。”郭康说:“南宋其实不在意他是哪边的。他能镇压百姓,朝廷就乐意给他封号和支持。”
“不过,这人的敌人,也不止百姓。逃回老营,收拢士兵之后,孔彦舟认为,当地所有人都不可靠,因此纵兵屠戮。地方士绅们这时聚在府城,还想劝他替大家出头,赶紧攻打农民军,结果也都被他杀光了。”
“这之后,孔彦舟不敢轻敌,开始认真设计。而钟相父子军事经验不足,最后遭到突袭而败死。他们的教众,投靠了更早起兵、抵抗也更坚决的杨幺。杨幺被岳飞击败杀死之后,这些人又被岳飞收编。”
“岳飞后来也被朝廷冤杀,而孔彦舟则一直在金国做官,因为纳自己亲女儿为妾而出名,最后得以善终。临死前,还在给完颜亮上表,指点他如何南征。”
“岳飞得到平反之后,他的孙子岳珂收集史料,记录相关的事件。岳家军里,有一半的士兵,都出自钟相、杨幺所部,因此,他们的资料,也比其他各支勤王义军和造反者,要详细不少。”
“虽然在世界两端,文化差异巨大,但有些事情,还是很相通的。”郭康摊摊手:“了解这些,我也就能大概猜出胡斯派底层教众的结局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