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应熊现在身处中原腹地，估计自己是赶不上阻止吴三桂开幕府、称周王了。

既然赶不上，就得想办法给他擦屁股，总不能跟白痴老吴唱对台吧。

内部有矛盾可以内部消化，但是一旦对外，就得同心协力，哪怕吴应熊再怎么反对他这个名义老爹的主张，都得硬撑下去。

那如何擦？

吴三桂在政治上有个巨大的缺陷，就是没有把口号喊出来，导致天下人根本不知道吴三桂想干嘛。

刘备出来混时，只有几个人，都懂得扯面“匡扶汉室”的大旗，虽然在别人眼里就是笑话。

但只要他不脸红，久而久之，别人也就当真了。

朱元璋反元时，以“山河奄有中华地，日月重开大统天”传檄天下，结合“驱除蒙元，光复华夏”的口号，将军事行动与民族认同相结合。

所以大家都知道，老朱要“恢复中华”。

李自成反明时，则以“迎闯王，不纳粮“六字纲领，以简明俚语直击百姓苦难。

于是底层百姓都知道，跟着闯王有衣穿，有饭吃。

而建州女真更是以“七大恨“檄文作为政治动员工具，在入主中原时更打出“代明讨贼，吊民伐罪“的旗号，将军事扩张包装成道义征伐。

所以大明的官绅们都深信，女真人就是当年的回纥人，吴三桂就是当年的郭子仪，都是请来打叛军收复长安的。

那吴三桂的纲领呢？没有。

那旗号呢？不能说没有吧，只能说“湔彼臊氛”四个字魄力不够，书读得少的人都不懂四个字怎么念。

更没有“兴明讨虏”四字更加振奋人心。

所以，吴应熊得替吴三桂把这个缺陷补齐，把政治主张喊出来。让天下人看到，只要你支持周王，就有好处的！

有什么好处？

就是唐甄《衡书》里的“富民”、“抑尊”主张。

富民，按唐甄的理论，是以农桑为本，反对过度追求商业投机和奢侈消费，主张通过发展农业和手工业来增加社会财富，认为这是国家富强的基础；

普通民众看到的“富民”，就是周王起兵讨虏，是为了让百姓过上好日子，能好好种地和做工；

而士绅官商看到的，就是周王不反对土地兼并，并且保护贸易，允许开海。

商人是民，海商是民，富人也是民，官商一体的官的绅，更加是民。

抑尊，就是主张“天子之尊，非天帝大神也，皆人也。”

自古以来哪个皇帝不是宣扬“君权神授”的，目的其实也是想要独享皇权。

但是，一旦宣扬“抑尊”，那么在普通百姓看来，就是周王艰难起兵讨虏获得天下，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利，而是甘愿屈尊纡贵，为了让百姓不受鞑虏的欺压，能堂堂正正地做个人，让自己和后代过得有尊严。

而士绅们看到的，是权力分配。

是周王在得到天下后，愿意把原本独享的皇权分享出来，让那些支持他的士绅共享权柄，让帝王受到约束，皇权不再随意对士绅说杀便杀。

相当于从大明太祖皇帝以降的皇权集中，重新回到大宋朝时期的“与士大夫共天下”的格局。

大宋，那可是士大夫们最舒服的年代。

一个是愿意分享皇权的朝廷，一个是把士绅当猪想杀就杀的朝廷，你是士绅，你要支持哪个？

所以，吴周的政治理念，就是以“兴明讨虏”为口号，最终实现“富民抑尊”为政治纲领。

至于这个纲领实不实现、对谁实现，那就要看谁来支持他们吴氏。

相当于将士绅群体分化，把士绅中的一部分愿意支持吴家的人，吸收成为享受律法公正的人群。

如果你支持清军，等清军败了再顺从，然后说要享受“富民和抑尊”的权力，那你是想屁吃。

你这辈子都跟其他平民一样，都是待宰的牛羊，你的财富在皇权面前，随时可以被地方官府夺走。

如果你支持吴军，等吴军赢了，那你自然可以加入到这个大家庭来，一起来分享皇权。

你的财富将被律法保护，甚至可以成为官府指定的行业代表。

相当于背靠中央皇权的有钱人，皇权保护你跟地方官府谈法律。

基于这个设想，唐甄的《衡书》就是吴应熊替吴三桂擦屁股用的纸，就是向天下布闻政治主张的关键。

唐甄一定要留下来。

哪怕唐甄不愿意跟他反清，也要逼着唐甄把《衡书》写出来后再杀掉。

唐甄可以死，但政治理念一定要改良后成为自己所用。

“先生唤我出来，不会只是为了漫步消食吧。”

吴应熊主动开口打破沉默，现在的主动权，还在自己手里。

“壮士，颜兄其实说得对，你们没机会的，还是解甲归田隐姓埋名吧。”唐甄叹了口气后，向他解释原因。

如今大清入关不过三十年，且一路南下与明军血战，距离战争结束也不过十一二年。

大清老卒尚在，兵甲正锐，尚未刀剑入库，马放南山，你们贸然起兵反清，其实就是撞枪口上，死路一条。

而且这是在中原腹地，朝廷很快就能调集兵马剿灭你们，甚至不用朝廷，只需要一个府的绿营兵，就能将你们彻底消灭。

更可况，南方还有三藩王一国公为大清屏篱，他们麾下都是精兵悍将，一旦有事，随时可以北上勤王。

所以在唐甄眼中，小打小闹的叛乱，完全起不了什么作用，与其白白送了性命，还不如早些解甲归田。

唐甄絮絮叨叨啰啰嗦嗦，越看越像个糟老头子在用自己的切身体验，对年轻人苦口婆心的劝导。

虽然两人年纪差不多，但一个历经风霜雪雨，一个养尊处优，年纪看起来就是差别大。

其实唐甄说的，在当时来说是很有道理的。

自从顺治朝以来至三藩之变前，光是汉夷各族百姓的抗清（起义）次数，就高达48起，平均每年1.5起。

清军不是在平叛，就是在平叛的路上。

所以在唐甄眼中，吴应熊他们夺了官府的马匹，很快就会吸引官军、大户前来围剿，就这几十号人，还不够人家塞牙缝呢。

“先生，如果是你，你要怎么叛乱？”

吴应熊没有搭理唐甄的啰嗦，而是一句话顶唐甄翻白眼。

敢情我说了这么多，你是一句都听不进是吧？

唐甄叹了口气，很笃定地对着眼前男子说道：

“你就死了这条心吧。若真要叛乱，天下间只有一人能成；除此之外就只剩两个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