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版无广】第2章 纸鸢
【正版无广】第2章 纸鸢
城南义庄的门槛被抬高半尺时,成风正用指甲抠着墙缝里的青苔。腐烂的檀木香混着药渣味钻进鼻腔,恍惚间想起天庭蟠桃宴上,司命星君案头那盏永不熄灭的长明灯。灯油里漂浮的夜明珠,此刻倒像地上那些肿胀的尸体眼睛。
“放纸鸢!“童稚的呼喊刺破死寂。成风循声望去,一群衣衫褴褛的孩子从巷口奔涌,纸糊的蜈蚣风筝歪歪扭扭掠过瘟疫笼罩的天空。朱砂红的纸面被雨水泡得发胀,像极了司命殿姻缘簿上晕开的血迹。最扎眼的是那支缀着金铃的蝴蝶风筝,翅膀上用胭脂写着“长命百岁“,铃铛却早已被虫蛀得哑然无声。
药铺王掌柜的驴车陷在泥泞里,铜锣声惊起槐树上栖息的乌鸦。“罗阎王索命咧!“他挥舞着黄表纸,脸上肥肉抖动如垂死的蛆虫。抬棺材的汉子突然踹翻担架,棺盖掀开的刹那,成风看见蜷缩其中的婴孩胸口插着半截枯萎的荷花——这是江南民间“借命“的邪术,用早夭女婴的魂魄平息瘟神怒火。
深夜,成风跟着道士潜入疫区。火把照亮墙上密密麻麻的指甲痕,像无数具干尸的鬼手扒拉着虚空。道士袍角掠过门槛时,婴儿的啼哭忽远忽近,仿佛悬挂在蛛丝上的露珠。转过街角,他撞见三个披麻戴孝的女人正在分食祠堂供果,她们漆黑的指甲缝里嵌着糯米,嘴角沾着诡异的蜜色。
“这是孙媳妇生的双胞胎。“领头的妇人咧开嘴,露出被烟熏黑的牙床,“昨儿刚断了气,今儿便凑成一对阴亲。“成风注意到她怀里的襁褓里,两具婴孩青紫的面颊贴在一起,像团未燃尽的纸钱灰烬。
翌日清晨,成风在城隍庙废墟捡到半本《瘟疫论》。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干枯的艾草,某处批注用指甲刻着:“医者意也,非天命也。“这句话如同惊雷,劈开了司命殿蒙在眼前的纱帐。当他翻开姻缘簿查看当年江南地区的命格,那些用朱砂勾画的“天定姻缘“,竟与此刻瓦砾堆里挣扎的魂灵重合。
黄昏时分,纸鸢的残骸铺满义庄后的荒地。红纸碎片粘在龟裂的泥地上,像极了天池畔的晚霞。几个孩童蹲在断碑旁捡拾竹骨,他们黢黑的手指灵活得令人心惊——那分明是长期劳作的烙印。最年长的那个突然抬头问他:“公子识得这是什么字?“他指着风筝尾巴上褪色的“国泰民安“,瞳孔里跳动着幽微的火光。
暮色渐浓时,成风看见县衙差役在义庄前张贴告示。新刷的浆糊还带着腥甜,告示上“隔离病患“的字样被雨水泡得模糊不清。几个老者在告示下徘徊不去,他们佝偻的身影倒映在地面上,像一列列被斩首的稻草人。成风伸手去撕告示,却摸到了指尖沾着的血——不知是谁在告示背面用指甲刻了句“天杀的世道“。
当夜暴雨倾盆,成风蜷缩在义庄屋檐下。狂风卷着纸鸢残骸拍打窗棂,他忽然想起月老曾说凡人七情最伤元神。可此刻掌心那本《瘟疫论》的纸页,却被屋檐滴落的雨水浸透成一团糟粕。雨声中传来遥远的更鼓声,像极了天庭巡夜的神官敲打玉磬。
黎明时分,成风在城隍庙台阶上发现成堆的借据。泛黄的纸页上,陈东家的朱印旁赫然盖着县衙的红印。最新一张借据的日期,竟是在三个月前大旱初临时。风起时,纸页上的蝇头小楷化作黑蚁,朝着米行方向浩浩荡荡迁徙。他忽然明白,那些借据上的朱砂印泥,与司命殿姻缘簿上的颜色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