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叫醒我,别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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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真心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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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穿着雨靴,但是纪伯伦外裤和袜子都湿透了。趁着约书亚还在身后,纪伯伦没管仪态地扯下贴在身上的雨衣,把玄关的地面和墙壁全溅上雨水。

“哦,纪伯伦,看看你,你爸妈回来又得教训我们了。”约书亚刚进门便看见一片狼藉,便忍不住埋怨道。尽管如此,约书亚还是一边半个身子浸在暴雨里,一边让挣脱雨衣的另半个身子先进入房内。

“没事没事,如果我说是你的雨衣不小心甩到的,他们就不会啰嗦。”纪伯伦很熟练地回答,同时努力用双手拔下左脚的雨靴——左脚显然进了更多的雨水。

因为没有像纪伯伦一样拼命地奔跑,约书亚身上反而没有大片潮湿。虽然他一直到把雨衣挂上墙上都无比小心,但是纪伯伦只是在脱雨靴时猛地一抽脚,就让约书亚的努力功亏一篑。

纪伯伦知道约书亚不会生气,但是他觉得自己稍微有点过分,并主动将对方的书包拎回房以表示抱歉。约书亚苦笑了一下,用手背蹭去甩到脸颊上的水,装出不怀好意的威胁眼神。

“你说这雨会下到什么时候?”纪伯伦已经把俩人的书包放回了房间,又溜回玄关看看约书亚安置得如何。后者一边再拿着抹布揩拭着周遭的雨渍,一边接听着电话。

“嗯好的,我知道了,我们应该不会出门了。”

放下听筒,转头,就是纪伯伦眨巴眨巴的一双眼睛。

“谁不回来了,妈还是爸?”

“都不回来了,雨太大,刚好碰上工作比较多。”

“真的假的——”但是没等对方回答,纪伯伦已经小跑到客厅,打开了电视,“我以前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他们可没有这么放心过我。”

“那我打电话告诉他们,你不想他们不回来?”

“哦,别,别这样。”纪伯伦急得快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呲,你是故意的,你是不是记恨我刚刚溅到你水了,抱歉啦,下次一定小心——”

约书亚其实一直都没有挂在心上,也早就习惯纪伯伦自说自话的风格,想赶紧擦完鞋柜门上的水,并没有注意纪伯伦一直瞥着他,直到他终于踏上走廊自己才转到喜欢的频道。

纪伯伦很清楚,父母没有赶回来是因为约书亚会照理好一切,绝不是因为自己在他们心目中突然长大了。他,包括他的父母,很感谢约书亚对这个家的帮助,只不过也是他们收容了约书亚,所以彼此都没有亏欠。

纪伯伦一直都是这样想的,也是一直这么说服自己的,但是他不时地意识到这一切是以约书亚过去经历作为前提,那些当然与自己无关,但是他也无法毫无波澜地接受。

雨声很大,大到时不时会掩盖掉电视机里角色的对话。

“你很讨厌看电视吗?”

约书亚一直告诉自己电视没做错过什么,但是在埃维文他唯一能遇到它们的地方只有医院——它们总会勾起自己负面的情绪,所以潜意识里自己时不时回避着。

“哦,没有。”约书亚去检查俩人书包里纸张淋湿的情况,还好总体只有页脚有些发皱,“这难道不好吗,就不会有人和你抢遥控器。”

“但是电视一起看比较有意思。比如说,如果我让你猜猜哪个是这集的凶手——”纪伯伦拉长语句试图引起对方的注意,但没什么成效。

“昨天剩下的生日蛋糕,你晚上还打算吃吗?”昨天肯德里克夫妇给纪伯伦买的草莓蛋糕还剩下三分之一。约书亚觉得他真走运,不然如果是今天这般雨,大概率他们不会再一起去看电影,然后又买了新衣服。

也许是外面雷声很大,又或者只是电视在播放纪伯伦最爱的节目,总之约书亚没有收到回应。但他还是把那剩余的蛋糕搬到了餐桌上——他觉得今晚它会被解决掉的。

“话说,什么时候到你生日?”纪伯伦忽然双脚站到沙发上,双手背在脑袋后伸出沙发,摆出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你生日有什么规划吗?或者需要我送些你什么礼物?”

约书亚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些:“我想我应该不太记得了。我印象里在埃维文一直没有庆祝过生日——”

“老天爷,你父——我的意思是,没有人跟你说过你什么时候出生的吗?”

“呃,我知道我多少岁——”

“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你从来不过生日?”纪伯伦觉得匪夷所思,连忙摆正身子朝向对方,“那不是特别委屈!”

“我们那里,也很少会有人隆重地庆祝某个人生日吧——”

“可是这样,我就没法再多好好玩一整天。”似乎整个电视都随着纪伯伦懊恼而减小了音量,“那你一整年不都没法为自己高兴嘛。”

“和你们过生日也很有意思啊。”约书亚觉得他甚至比自己还在意,“哈,你想无所顾虑干自己想干的事情,现在不就可以。”

客厅只剩下电视里的人语,以及暴雨拍打窗户的声响,于是约书亚觉得,这个话题就和以往许许多多无数纪伯伦一时兴起而发出的提问一样,就这样结束了。事实上,约书亚并不是觉得生日不重要,他也赶在纪伯伦一醒来第一个祝他生日快乐。他只是觉得现在的生活比以往,甚至曾经自己生日的时候,更美好。他没有打算因为某一个名由再奢望些什么,眼前的一切都令自己无比满足而又不舍失去。

眼前的孩子穿着一套比他自己身板略大的衣裤,似乎和纪伯伦的年纪相差不大。

母亲告诉纪伯伦,他们要去拜访一个亲戚,但是来到这个偏远的城镇之后,母亲丝毫不再掩饰自己的怪责和愠怒。纪伯伦觉得,她就是想找到那个样貌相近的女人并与之争吵,所以才支走父亲,绝不是因为自己嚷求着想要买某个特限玩具。

“希琳,我想告诉你,来到这个鬼地方,你和你的孩子以后——”

“安娜,孩子们能听到!”

于是纪伯伦的母亲反手猛地关上后院的门。

“她们怎么了,你知道吗?”纪伯伦第一次看见母亲如此生气、暴躁而不可理喻,事实上在家里当他做错了事情——特指他自己事后确实认识到错误的那些——总是父亲更愤怒一些,更何况是在这样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那个是,你的家人?”眼前的男孩似乎并没有过于惊讶,“如果是欠的钱一定会还的。”

纪伯伦不知道什么欠的钱,也不知道谁钱了谁的钱,他只是莫名其妙因为母亲收到一封信而突然被带到这个地方:“她是我妈,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看上去她有一点吓人。”

“您需要喝水吗?”对方似乎很熟练地问候起来,但是第一次被人如此尊敬地称呼让纪伯伦有点毛骨悚然。

“不不不,你不用在意我,你可以干你想干的事情。”纪伯伦还是觉得现在的处境太过诡异,连忙走到门外,暂时躲避后院争执的话语。

即使这样,对方还是端了一杯水到客厅的桌上,然后搬起一盆衣物也来到前门。

“那是什么,一座喷泉吗?”

“是的,一座喷泉。”

一瞬间,纪伯伦觉得自己失去了寻找话题的欲望。

“喷泉旁边那个,门口有一块石头的,是学校。”

纪伯伦注意到了那栋两层高的平房。

“你们上些什么课?”

“算数,拼写,跑步这些。”

跑步算课吗?纪伯伦越来越觉得对方是拿着电视里的什么剧本,以一种怪诞的风格和自己讲演故事。

“你会钓鱼吗?我看那边好像竖着两副鱼竿。”

“不太会,那个是他们送来给父亲修的。”男孩一边晾晒着快要盖着他整个人的被单,一边应付着回答纪伯伦,让后者感觉自己十分碍事。

“我到这附近走走。”

“您稍等一下,母亲嘱托我我别让你走远,我上楼给祖父递一下药就立马下来。”那人很利索地解决剩下待晾晒的衣衫,飞快地抱起衣盆返回屋内。

很奇异,但是又是很平常的景象。

奥布莱纳从不会这种时候路上没有一个行人或车辆。除了街边毫无条理竖着的几棵没什么修建痕迹的松树,就只剩下不时叽喳的鸟雀。这些松树与纪伯伦在紫金港见过的不太一样,虽然不知道是否是同种品类,但是它们看上去更像是垂暮的老人,散发不出一丝绿意的生机。

他们沿着看上去最像主干的道路走着,但在某些拐弯处仍需踏足泥土。纪伯伦没有找到各建筑间排布的规律,它们有的正门向南,有的朝东,有的看不出来是土坯还是真的有人居住。

路过一个房屋的庭院时——看上去是这样,也许它周围灌木丛、落叶堆和杂草地都算庭院——纪伯伦瞧见一个男子赤膊着刨土,似乎是在整理地下的管道。那个男人抬头盯着纪伯伦身边的男孩看了一眼,但接触到纪伯伦的目光就低下头干回自己的事情。

“我想,我们该往回走了。”纪伯伦被荒凉的景象慢慢注入寒意,也没找到任何感兴趣的事物——连报亭、商店、公园、咖啡厅都毫无踪影,住在这的人愈发令他感到吃惊。

他试图询问身旁的人叫什么名字,但很快就放弃了——他们应该不会再见面,他们的生活也不会有太多的交叠——但临近出发的地点时,纪伯伦还是希望留下点什么。父亲告诉过自己要懂得分享和给予,当然纪伯伦很少会真的给别人自己想要的东西,但此时父亲不在身边,他却突然想变得像书本或者电视里的主角一样高尚。

“你喜欢吃糖吗?”纪伯伦从口袋里掏出一小把糖果——是他最喜欢那种玻璃纸包裹的小粒透明糖。昨天生日的时候瓦伦娜姑母抵着爸妈的劝阻送给自己一大罐,今天临走前就抓了一把在口袋里。

男孩抬头看了一眼,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你爸妈也不让你吃糖吗?”纪伯伦希望气氛不要突然凝固起来,“你挑一颗,背着他们吃掉就不会被发现。”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想到会这样。”面前瘦小的身影似乎终于表露出自己的情感,“我以为母亲是打算邀请人一起过生日。”

在注意到“生日”这个词之前,纪伯伦忽然感觉到对方的无助。也许之前是自己没注意,也许是之前他一直掩饰着情绪,又或者是他们两个人都装作一切正常。

“今天是你的生日嘛,我之前不知道。”纪伯伦有点无措,“那这些糖都送给你当作生日礼物,祝你生日快乐哈。”

纪伯伦没觉得自己是个邪恶的人,但是那一刻他感觉到自己的一丝虚假。他只想尽可能保持体面然后离开这陌生得环境,一分一秒也不想卷进别人苦恼的漩涡。事后当自己的良知审视那急于安抚而厌烦的语气时,他总搪塞以各式的缘由:母亲负面的情绪,突如其来的幽僻环境,急匆匆吃完而没有消化的早饭。。。。。。归根结底,他自己内心十分清楚,那一刻他感到一股威胁,一种企图动摇他原本生活的可能,一瞬间意识到自己会沦落到对方处境的惊恐。

男孩只是挑了一颗,纪伯伦既没有注意他选的哪种口味,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就和在车旁等待自己的母亲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昨天的衣服买回来之后你有试穿一下吗?”纪伯伦很快又找到一个新话题。

约书亚没想到他的父母也会给自己买衣服,推脱到最后只愿意收下一件带领的短袖衬衫。是一件香槟色的,快要换季了所以价格不高。但是约书亚很喜欢它的款式,纽扣翻领加白纹袖口,左肩绣着一个不知道代表什么的蓝紫色徽章,其余就是最简洁的轻薄化纤面料。

“还没有,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如果大小不合身这几天还可以去换。”

“好的,我去试试看。”

约书亚回卧室取昨天买回的那件衣服,因为当时自己急着看电影,只是买了店员推荐的尺寸,没有让他有时间查看大小。

纪伯伦看着他上楼,混乱的头脑才平静下来——原来甚至是自己,约书亚也有所保留。他没有因此生气,也没有忘记过曾经去往埃维文的经历,只是刚刚某个瞬间他把脑海中所剩不多的记忆片段联想到了面前的人,也进而回忆起曾经的对话。非但没有埋怨或者生气,他甚至为自己感到懊悔和惭愧,除了接受约书亚对以往的避讳,他甚至无法为对方想到更好的方法。

“铛啷,虽然不太好意思让你爸妈给我买,但是当时确实觉得很不错。”略宽的尺寸让约书亚显得没有那么瘦削,香槟色的衬托也稍微缓解了还在恢复的面色。

“那个,昨天姑妈买给我的那罐糖,好像有点太多咧。”纪伯伦又支支吾吾地想要转移话题。

“不是说那个是你最爱的口味嘛?”

“是的,但是吃不完会过期的。”

约书亚感到惊愕:“怎么,你是蛀牙了?”

没有让对方来得及推脱,纪伯伦就把那罐玻璃糖捧到约书亚面前:“你拿一点,很好吃的,要不然太浪费了。”

约书亚一时觉得滑稽,搞不明白是什么名堂,觉得如果只是糖果的话也无妨,但也只是从罐子里随意摸了一颗。

“这个是什么口味啊,看不出来哎?”约书亚在纪伯伦收藏的那些糖纸里只见过水果的图案,以为糖纸的背面都会画着相应的口味图案。

是一个纸扎的向日葵,一共有五株,被一缕丝带系在一张银色箔纸里,整个图案画满了糖纸背面。

“哇哦,是一罐里面才有一颗的特别口味。”

“哈?这么巧吗,还是你在瞎说?”约书亚不太相信,但是自己确实也没怎么见过。

“骗你干嘛,是你自己选的,你看看其他的是不是都是水果图案。”纪伯伦也有点惊讶,“这个向日葵是那个牌子的商标,如果买一罐的话里面会有一颗这样的,但味道就只是单纯的甜味。”

“那需要我还给你吗,我无所谓的,但是如果你说这种数量很少的话。”

“所以你该许个愿。”

“嗯?为什么?”

“我每次吃到这个都会当作许愿道具的,就和四叶草一个道理,因为好不容易吃完一罐才会有一颗,而且还蛮灵验。”纪伯伦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这么说,但是潜意识里自己觉得非说不可。

反正自己经常说一些约书亚觉得奇怪的话,反正这唯一的一颗确实是约书亚自己挑选到的,反正今天是约书亚的生日他也可以许愿,而且,反正他们会慢慢把这些话忘掉的。

小菲奥娜按照父亲书作里的故事回到他原先在奥布莱纳的家,也去往了埃维文,最后在紫金港找到了自己的伯父。她听这位老人讲述了父亲在书中描绘过的故事在现实中的真实样貌,并在那里呆到他安然离世。

她没想到父亲的这位兄弟没有子嗣,但也不打算继承紫金港这处财产。在正式规划好未来这里的所属之前,她更想要了解这位伯父不再与父亲联系后的故事。

“你为什么没去试着再联系他?”小菲奥娜在父亲离世前一直对此十分困惑。

“他说他‘希望环游世界,至少先走遍这个国家’,但他之后再没有发来任何邮件。”纪伯伦一直这样回答自己的女儿,以及其他所有人关于约书亚的去处。

“亲爱的,他也有自己的生活,如果未经同意我不太想打扰他。”写完自传的最后一个章节后——那个时候菲奥娜已经先离世了——纪伯伦告诉小菲奥娜,“他确实是我的堂兄弟,但是他来到我们家以后不久,我就和你母亲搬离奥布莱纳了。我们大概只一起相处了不到三年。”

她在约书亚的卧室里草草浏览过《语言学习基础》《农场工具导引》《植物一览》,试图了解父亲故事以外伯父的生活,但是收获甚微。

她甚至开始怀疑起父亲关于约书亚的记录是真是假,尽管在这之前她总能从各式各样角色中找到自己母亲的影子——直到她找到一本很久以前的日历。日历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也没有笔迹或者涂画。年份大概是自己出身之前,经典老旧日历款式。

唯一的人为痕迹是在8月8日这天贴了一张糖纸。小菲奥娜试图小心翼翼地撕下来,但是干化的胶水一碰就脱落。糖纸上并没有什么字,只有一个隐约可见的向日葵图案。她记得这种是父亲书里经常提起的“玻璃糖”,自己小的时候也爱吃,但是自从有第一颗蛀牙后母亲便禁止了这些,自己也没有在父亲的物件里找到那些他书中自称“珍爱无比”的糖纸。

印象里,这类糖纸的背后都是对应的水果口味图案,但是小菲奥娜一时想不到向日葵对应什么口味,父亲的书中也没有提过“向日葵”口味的情形,更没说过约书亚伯父也喜欢吃这种糖,而且这种糖果很早就不再售卖了——现在流行的糖纸上都绘画着时下孩子们最爱的卡通人物。

日历所遮盖的纸箱里有着父亲已出版的每一本作品。小菲奥娜有些诧异,但很快又认为理所当然。这些书自己也看过,便不打算再一一过目。她随手拿起一本,书页自然地打开到其中的某一个故事章节——有一张糖纸夹在了其中。

小菲奥娜又翻看了其他几本,并把其中的糖纸书签一一挑选出来,摆列到靠手的木桌上。

刚刚好,不多不少,各不相同地,它们包含了所有口味。

2024年8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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