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白马
第4章 白马
马儿先是沿左前方通往薛岗的小道奔去,速度很快,马蹄的声音被风裹去后散开只剩一阵呼啸。土路沿田埂而成,本就蜿蜒,一溜烟儿的功夫便从爷爷的视线中消失不见。但很快,白马又从爷爷身后的小路中疾驰过来。爷爷掐着速度,估摸着它没跑到薛岗便从小道尽头横着的水泥路切了此路。爷爷转过身来,白马擦着他的耳边飞奔而过,带来一阵转瞬即逝的强风。
好快的马!爷爷心中一阵惊呼,但很快又归于平静,呵,毕竟是地里出来的东西。
马儿接着向这条十字路口尽头的路奔去,这条路的尽头是座近几年才兴建起来的小庙宇。爷爷本以为白马会穿过庙宇,越过那段小树林,去往贾庄的方向看看。但白马在接近庙宇的位置又急转弯南下进了两块地中间的沟沟里。
爷爷咂了咂嘴,那条路牲畜可不好走呵。爷爷从胸前老棉袄的口袋里摸出了旱烟,填了填烟丝蹲在路边的坡脚抽了起来。我不知道他心中在想着些什么,也不知道他怕不怕,反正他就在那儿等着,等着那匹白马在苍茫的华北大地上纵横。
爷爷这管儿烟抽的差不多了,在地上磕着烟灰,忽然一阵气浪掀起刚磕下的几抹儿。爷爷眯着眼站起身来,那匹马儿就站在他面前,身上的白光贴在它那沁了一层细汗的皮肤上,鬃毛温顺的趴在脖后,后蹄时而不安地弹动几下。
“好马!”爷爷忘记了来看小麦的目的,欢喜的把这匹亮白色的劲马领回了家。本来是想牵的,然而没找到缰绳,马倒也懂事,老老实实地跟在爷爷身后喘着细气。走之前爷爷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斜土坡,土坡一如从前,不见有裂缝,也不见有白光,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爷爷是在风急的夜里把马领回家的,不知名的神马爷爷也不敢穿鼻,只是在脖子上象征性的套了一条牛绳。平白无故领了一匹好马,爷爷怕被人瞧见也不敢栓在屋外,就把牛屋的位置让给了它,把牛栓在外面忍受着寒风。
这匹马长得实在是太漂亮了,肌肉浑厚,皮毛发亮,性格温顺,得到了全家人的喜欢。每个人路过牛屋的时候都得去看看它,我也爱看它,还爱摸它,它太完美了,我老爱用手贴着它的皮肤表面感受着里面血管的搏动与肌肉的时而抽搐,还爱把手放在它的鼻孔前面感受着它呼出的热气。爷爷把磨豆腐用的黄豆腾出来给它做草料。奶奶说这是爷爷倒霉了一辈子的时来运转。
但纸向来是包不住火的,爷爷那天实在是没忍住,在全家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将白马展示给他多年的老烟伴鳖子爷看,鳖子爷看后赞叹不已,爷爷嘱咐他可千万别说了出去。
但果不其然,没过几天全村人都知道爷爷得了匹上好的白马,一个个都争着往我家来,一共是两拨人,一拨是来看白马的,一拨是来分白马的。分白马的又分成了两派,一派是联系老板劝我爷爷私卖的,一派说这是公家财产必须上交的。总之,我家已经成为了比村委会门口杨树林下还要热闹的地方。多亏奶奶比较强硬,一直在和各方势力角逐,有时还能抽出空来怒骂爷爷两句。
这么多人来是要踩坏门槛的,奶奶就把大门锁了起来,但人们爬到邻居家的屋顶上,眼睛是一时看不到关在牛屋里的白马的,但嘴巴不闲着。人们裹着棉袄坐在屋顶上对白马展开了热火朝天的讨论,由于讨论白马的归属问题容易招骂,所以人们便对白马的由来问题展开了想象。虽然爷爷已经多次公开讲了白马的由来,但村民都觉得那是天方夜谭,人们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天马行空,有人在爷爷故事的基础上认为这匹白马是先前掉落的陨石碎片变得,有人则认为爷爷纯属扯淡,说这匹白马是由爷爷某个不为人知的亲戚朋友送的,甚至不惜为爷爷捏造了晚清镖局后人的身份,为他捏出了一大帮侠肝义胆的土匪兄弟,还有人说我爷爷气运不凡,是天上豢养天马的神仙转世,如今是过去养的天马思旧下凡来找主人了。直到傍晚村民们也不愿散去,人们双脚荡在邻居家的屋檐,面对着我家欢笑,家里人有时闲着也搭语两句,奶奶也渐渐少了咒骂,多得是乡里间的调侃。
但不过两天,单单讨论马的由来这种对我家不痛不痒的问题已经无法满足人们的需求了。归属问题重新被端上了牌面,人们讨论着白马归己归公,私了公了,经过一上午讨论人们觉得这匹白马怎么处理都好,但就是不适合留在我家,因为我爷爷交代不清楚这匹马的由来,在我们这儿,一匹马还是相对罕见的,更何况还是一匹这么漂亮的白马,退休的老先生刘算子说是“物权模糊物”,暂时应该交由公家保管,人们都觉得他说的格外有道理。
人们的嫉妒心终究是按捺不住了,当天夜里,暗处就飞来了石块砸碎了我家二楼的玻璃。
没办法爷爷只能去找了书记宋举中,宋举中正在村里烟草场里卷着烟叶。宋举中双手用麻绳一小捋一小捋着,嘴里抽着现卷的大烟,眯着眼抬头瞅着满脸愁容的爷爷说道:“狮子哥,村里有匹马确实略显稀奇,这没事干的老少爷们去解解乏,也很正常嘛!”
“不中啊宋书记,来的人把俺家的门槛儿都踏破了,昨儿夜里摸黑,都有人暗里扔石子儿了。这事儿再发展不能行,你看住能不能给我拿个主意?”
宋举中这时停了手中动作,看着爷爷说:“狮子哥,你就说,这匹马你是真喜欢不?”
爷爷耷拉着脸说:“不是我哩,我也留不住。”
宋举中一听这话,觉得没了兴趣,接着忙活手中的烟叶儿,说道:“咋留不住嘞?我装模作样发个通知,这马不就是你的了。”
“别,不要了。留不住。”爷爷皱着眉,坚定地说。
“那行吧,这事交我头上,这几天忙劲儿过了,我去你家看看。”
爷爷面带难色地说道:“眼下这批人……”
“你回去的时候,带上云旭。让云旭把人散散。云旭代表的,就是我的意思,他们都懂。”
“行!就这事儿,麻烦老书记了!”爷爷欢天喜地地走了,也带上了宋书记的大儿子宋云旭。宋云旭到我家门口,大手一撑,大着舌头嘴里吼出一个字:“滚!”,聚着的人知道是书记的意思,便识趣地离开了,屋顶坐着的人也相继跃了下来,嘴里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晚上吃着新打的包谷糁,爷爷向奶奶复述了事情的经过,不过稍微做了些改动,说几天后把马儿牵走是书记的意思,还说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奶奶白了他一眼,低头吃着饭。
我听过这匹马过几天要被牵走,泪珠在眼窝里打转,两口喝完碗中饭后转去了牛屋,又将手放在了它的额头之上,感受着它那绸缎般的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