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盘山公路
第1章 盘山公路
暮色像掺了血的墨汁漫过山坳时,秦风攥着发皱的车票拐上村道。
七年未归,连空气都浸着陌生的霉味。
山风突然打了个旋儿,卷起路旁纸钱的灰烬扑在他的脸上。
“阿风!”
沙哑的呼唤惊得秦风汗毛倒竖。
秦风表哥的声音从老槐树后传出来。
他靛蓝工装沾满泥浆,脸色青得像腌坏的芥菜。
左脚陷在树影里,右脚却诡异地浮在夕照中。
“前头二百米用跑的。”
秦风表哥的指甲缝渗着黑泥,“记住,千万别停。”
秦风盯着他表哥缩在阴影里的左脚,那里似乎有什么在蠕动。
刚要开口,鼻腔突然灌进浓烈的腐臭味,像开春时从水库打捞的肿胀死猪。
他表哥猛地退入树影,整张脸瞬间陷入黑暗:“快走!”
秦风疾跑,碎石在脚下飞溅。
暮色陡然浓稠如沥青,两侧竹林发出细碎的啃噬声。
有什么东西擦着秦风的后颈掠过,带起刺骨的阴寒。
前方传来断断续续的抽泣,秦风的大伯蜷在歪脖柳下,崭新的黑西装沾满暗红血渍。
“大伯,你怎么在这里哭丧呢?”
秦风喘着气去扶他。
触手冰凉黏腻,像是摸到浸水的棉絮。
“你表哥阿成被大货车……”
大伯抬头时下颌突然错位,露出半截森白骨茬。
“碾得肠子拖了二十米。”哭腔里混着奇怪的咕噜声,“他的头盖骨卡在车轮……”
秦风顿时脸色苍白,踉跄后退,裤脚扫过一摊温热黏液。
月光恰在此时穿透云层,大伯的影子在地上扭曲成麻花状,西装裂口处隐约可见蠕动的蛆虫。
“我刚才还看到成表哥……”
秦风惊呼。
“你表哥早死了!”
他大伯突然厉喝,眼珠啪嗒掉进草丛。
秦风见状转身狂奔,身后传来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啸,混合着骨骼碎裂的闷响。
家门前的白灯笼晃得人发晕。
秦风的母亲瘫坐在门槛,怀里抱着褪色的相框。
他父亲抖着手掀开供桌上的红布——并排的遗照里,阿成表哥工装领口别着白花,大伯的西装正是秦风方才所见那件。
“头七……”
秦风母亲指甲掐进他的胳膊,“他们天天在出事路段找替身。”
供桌上的香炉突然倾倒,灰烬在空中凝成两张人脸。
窗外传来指甲抓挠声,阿成表哥沾满沥青的脸紧贴在玻璃上,嘴角咧到耳根。
供桌边墙上的电子日历突然发出报时。
秦风摸出手机,可屏幕显示的时间比记忆中快了整整七日。
一缕月光掠过墙角的行李箱,秦风这才看清绑在拉杆上的,分明是给死人引路的黄裱纸。
供桌上的长明灯突然爆出两点幽绿火苗,秦风的母亲掐着他胳膊的手骤然收紧。
她腕间戴着的银镯子正在发黑,像被某种无形的火焰炙烤。
“当啷——”
秦风的父亲失手把骨灰盒打翻到地上,骨灰簌簌落在他鞋面上。
那些灰烬竟像活物般往秦风的皮肤里钻,他拼命跺脚时瞥见供桌下的铜盆,水面倒映出的他脖颈处赫然缠着三圈麻绳。
“快给大伯上香!”
他父亲往他手里塞来三炷香,可香头刚触到烛火就齐刷刷折断。
断口处渗出暗红血珠,沿着秦风的虎口蜿蜒成符咒般的纹路。
他母亲突然发出不似人声的尖叫——遗照里的阿成表哥不知何时转过了头,黑洞洞的眼眶正对着秦风的方向。
秦风的手机在裤袋里疯狂震动。
七天前的新闻推送赫然在目:“盘山公路重大车祸,遇难者遗体至今未寻获……”
配图是扭曲的护栏,柏油路上蜿蜒着一条泛着油光的暗红色拖痕,形状像极了人体脊椎。
窗外传来铲土声。
秦风走过去扒着窗框望去,月光下两个佝偻身影正在院中刨坑。
穿工装的往土坑里扔着什么圆滚滚的东西,穿西装的立刻扑上去撕咬。
腐臭味顺着窗缝涌进来时,电子钟突然发出尖锐的报时声。
00:00
数字开始逆跳,23:59、23:58、23:57……
相框里的全家福正在褪色,他父母的面容逐渐变成黑白。
秦风转身想逃,却发现自己的影子还凝固在原地,脖颈处延伸出麻绳状的阴影,另一端攥在遗照里大伯的手中。
“阿风该上路了。”
阿成表哥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压来。
衣柜镜面蒙上白霜,映出他身后飘荡的招魂幡。
秦风指尖触到门把手的瞬间,灼痛感顺着神经炸开——金属把手爬满青苔,摸上去像浸泡了三十年的尸皮。
晨光刺破窗纸时,秦风又站在了村口的老槐树下。
露水顺着阿成表哥工装的褶皱往下淌,这次他裤脚沾的是还泛着潮气的新鲜泥浆。
山道旁歪脖柳的树洞里,半截挂着血肉的指骨正对着秦风勾动。
水洼里秦风的倒影突然抽搐起来。
晨光中本该清晰的轮廓正在融化,右眼瞳孔像滴入墨汁般扩散至整个眼白。
树洞里那截指骨突然暴长,腐肉包裹的骨节擦过秦风的耳垂,在他脸颊划出三道渗着尸油的抓痕。
“你二婶蒸了槐花糕。”
阿成表哥的声带仿佛塞着棉絮。
他转身时后脑勺裂开碗口大的疤,灰白脑组织随着步伐微微颤动。
秦风盯着自己军装后襟的暗红色车票,那上面印着的座位号正是他返乡时坐的靠窗位置。
村口小卖部的玻璃柜蒙着厚厚水汽。
秦风假装整理衣领凑近反光,镜中的自己脖颈已布满青紫尸斑,锁骨处探出半截槐树枝,开出的白花里嵌着密密麻麻的牙床。
柜台后的王伯笑呵呵递来薄荷糖,浑浊的眼球倒映出的秦风却是正常模样。
“阿风,特种兵复员有安排工作吗?”
秦风还未答话,就看到二婶从八仙桌上拿起热气腾腾的瓷碗递来。
“趁热喝。”
她浮肿的手指敲着桌沿,指甲缝里卡着碎肉。
汤水入口的瞬间,浓烈的腥甜冲上鼻腔——这分明是掺了脑浆的香灰。
秦风强忍呕吐看向碗底,十几片月牙形的指甲正在汤里沉浮。
后山突然传来野狗撕咬的声响,他左小腿瞬间传来被利齿贯穿的剧痛。
掀开裤脚,两排流着脓血的齿痕正快速溃烂,碎布条下竟粘连着类似轮胎碾过的皮肉。
阿成表哥蹲在门槛磨刀,豁口的柴刀划过磨石时溅起的不是火星,而是粘稠的血珠。
祠堂里的落地镜蒙着腥红绸布。
当秦风颤抖着扯下绸布时,镜面映出七窍流血的“自己”正站在车祸现场。
扭曲的护栏刺穿秦风的腹腔,身后大伯拎着他的肠子在柏油路上拖行,每走一步就有蛆虫从西装裂缝簌簌掉落。
电子表的荧光在祠堂角落幽幽闪烁,23:17的数字突然炸开血花。
当表盘重新清晰时,显示的日期正是车祸发生当日。
供桌上的蜡烛同时爆燃,蜡油混着骨灰滴落成小字:第七个。
院墙外传来唢呐声,送葬队伍抬着的朱漆棺材正在渗血。
当棺材经过眼前时,秦风分明看见自己的脸正贴在棺盖内侧,溃烂的嘴唇翕动着与抬棺人的呼喝同步:“换——新——郎——”
阿成表哥的柴刀不知何时架在他颈间,刀锋割开皮肤时流出的不是血,而是细密的纸钱灰烬。
晨光再次刺破云层时,秦风踉跄着跌进村口的泥潭,抬头看见老槐树上悬挂着六具与他完全相同的尸体,他们脖颈的麻绳正随着山风轻轻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