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立秋·陶瓮
第13章 ·立秋·陶瓮
第一章·立秋·陶瓮
散文诗|《腐叶的胎动》
陶瓮在立秋日裂出第一道纹。
瓮口倾斜,吞下地坛西角坠落的梧桐叶。叶片上褐斑蔓延如妊娠纹,叶脉鼓胀如蚯蚓,叶肉在瓮底潮湿的黑暗中开始肿胀,渗出琥珀色的汁液。汁液漫过瓮内去年封存的蝉蜕、鼠骨与香灰,腐殖质的气味逐渐发酵成酒酸,从裂缝中渗出,勾引来成群的蠓虫,在瓮沿叮出星状的蛀孔。
础石渗出盐霜。
夏日暴晒的盐粒从石缝析出,结晶成细小的骷髅,堆积在陶瓮脚边。西北方的天空裂开一道缝,雁阵如匕首刺穿云层,坠落的羽毛插入地砖缝隙,羽管中流出浑浊的暮色。我伸手探入瓮口,指尖触到黏滑的叶肉——它们正以腐烂的速度怀孕,胚芽在腐汁中蜷缩,根须穿透蝉蜕的空腔,缠绕鼠骨的趾节,将死亡拧成一股脐带。
地坛东侧的古井突然干涸。
井底的淤泥龟裂成陶片状的鳞甲,每一片鳞下都蜷着蜉蝣的卵。蠓虫群扑向井口,翅膀扇动的气流掀起瓮内的酒酸,与盐霜骷髅的咸腥绞成一股旋风。风中,陶瓮的裂缝骤然扩张,瓮体发出陶埙般的呜咽,而坠落的雁羽突然直立,刺入础石盐霜,将“秋”字钉成标本。
此刻,腐烂正以母性的姿态临盆。
自由体诗|《瓮中银河》
陶瓮吞下雁鸣,
腐叶在黑暗中怀孕。
蝉蜕空腔里,
鼠骨趾节发芽,
脐带绞死香灰的余温——
盐霜爬上瓮沿,
结晶成骸骨的项链。
蠓虫蛀穿暮色,
羽管流出淤黑的乳汁,
喂饱井底龟裂的陶鳞。
而础石在咸腥中受潮,
“永恒”被雁羽刺穿,
钉成标本时,
裂缝中爬出
第一条菌丝的银河。
此刻,死亡正以溃烂的子宫,
接引所有未竟的诞生。
哲学札记|《溃败的产道》
立秋是腐殖质的受胎日。
陶瓮的裂缝并非残缺,而是产道最初的扩张。瓮内发酵的腐叶、鼠骨与香灰,构成一座微型坟茔,却也是胚胎唯一的温床——腐烂在此显现出神圣的悖论性:它瓦解形骸,只为将形骸重组为更混沌的生命形态;它散发恶臭,却在酒酸的挥发中泄露不朽的秘辛。
础石的盐霜提供了佐证:
盐粒析出时,石缝正在呕吐夏日的暴政;
骷髅状的结晶,实则是时间分娩的羊水结晶;
甚至雁羽刺穿“秋”字的暴行,也不过是为季节的流产手术递上柳叶刀。
这让人想起古井的龟裂——
淤泥硬化为陶鳞,并非干涸的终点,而是卵鞘成形的起点;
蜉蝣的卵在鳞下等待溃烂,恰如胚芽在腐叶汁液中等待破壁;
而蠓虫群掀起的酒酸旋风,正是产房外躁动的助产士队列。
于是立秋的本质,是一场向死而生的分娩。
腐殖质是胎盘,裂缝是产道,菌丝是啼哭的脐带。
我们终将领悟:
所有溃败皆是临盆的阵痛,
所有死亡皆是胚胎的乳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