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叛军 玩物
第41章 叛军 玩物
帐外风声呜咽鬼哭狼嚎,大河涛声阵阵,鸟雀啼鸣渐远,巡逻士兵的脚步声音,稀疏嘈杂交织不清。
在陌生的环境里,人会变得紧张敏感,听力也变得敏锐起来,平日稀松平常的声音也格外刺耳,赵立宽对着烛火,看着厚厚一堆战报,南安府附近的图经(地图),一一仔细看起来,一面看一面做了些笔记。
这时他才发觉自己从没这么想媳妇过。
离开了媳妇,离开了岳父的势力范围,他顿时警觉,思想上不敢怠惰,混吃等死的事更不敢想了,恨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不睡做事。
半夜,大营中安静下来,只闻黄河浪滔滔,若隐若现的呼噜声。
赵立宽皱眉,越看战报他越发现这叛军确实不简单,不像普通的农民起义那样毫无章法。
兵部战报中有一段是南安府西南的广顺县知县死前送出来的。
里面写到叛军攻县城时赵百人左右披五六层牛皮,手持大斧,冒滚石箭矢硬劈倒外围羊马城,中矢倒地过半血染城墙亦不惧死。
次月,广顺县城被攻破,城中老弱妇孺加守军二千人上下被屠戮殆尽。
广顺县的下场暴露多数农民起义存在的问题,短视,组织松散,领头的控制力不强。
这使得虽然其出发点值得同情,可之后许多不加约束的作为却使得他们快速站到多数人的对立面,并背离初衷,走向败亡,比如抢掠、奸淫、屠城。
战报中南方叛军的恶行到处都是,除了屠城还有强抢民女,抢夺百姓财物,烧毁房屋,滥杀无辜等。
这其中必然有朝廷官方添油加醋的部分,但属事实的肯定也不少。
赵立宽作为熟读马列经典的人,虽同情普通百姓,可心里也明白,世上很多事是无法光讲理的。
这场仗打到现在,持续一年多,双方都流了太多血,结下太多仇恨,只有以血偿血,以仇报仇。
幼稚的人恐惧权力;软弱的人以为权力来源于规则;最清醒的人定会明白,无论古往今来东西中外权力来源于暴力。
无论表面如何粉饰,赤裸血腥的内核是不变的,战争就是褪去一切伪装,回归到最原始的权力斗争。
不过他关注的重点还在于这些叛军的战斗表现,初期他们连铠甲都不足,只能披牛皮作战,战斗意志却高得可怕,这很不寻常。
赵立宽看着都有些心怵。
战死一半还死命作战,要么就是特殊待遇特殊培养的死士,但叛军应该没那个条件,经济实力组织实力都不允许。
要么就是叛军真的苦大仇深,和朝廷不死不休了。
战争不是儿戏,即便是此前数万辽军围困仙人关,一个多月战死近千人左右就选择撤兵。
其他地方的战报也表明,叛军有着超乎他意料外的战斗意志。
战报中距离胜利最近的第二次平叛,带兵的安抚使司马迟绝对是个能打仗的,说他打了半年,赵立宽却看得明白,准备工作,加上从京城赶到战场就花了三个月左右。
真开战的时间只有三个月左右,赵立宽从战报中统计了一下,短短三个月,司马迟接连打了大大小小十九场胜仗,最少的斩首十一人,最多的斩首一千五百人,斩杀俘虏军拢共多达七千余人。
兵部觉得司马迟最终是犯罪轻敌冒进被伏击而死。
可赵立宽看了这些战报却不觉得他的决策有什么问题,这种批评多少有些马后炮了。
要是自己站在司马迟的位置上,三个月内连赢十九场,他也会觉得叛军不堪一击,胜利在望了。
所以最后他才会做出主力继续围困久攻不下的新州城,自己亲率精锐南下开阳县断叛军粮道的决策,这样战争就能更快速结束。
可他没想到的是接连在短时间内遭受这么大打击挫败,伤亡这么多人后,叛军居然还能组织起大规模反击。
平心而论,赵立宽觉得他上也要吃司马迟这种大亏,这叛军战斗意志强得出乎意料了。
心里也给自己打了预防针,不断告诫千万不要犯同样的错误。
同时他也在战报中仔细研究出叛军的一些弱项,并一一记下:骑兵少、行军速度较慢、阵型松散,着甲率低等。
他合上战报,钟剑屏一身戎装进来,话也不说把一盏茶放桌上。
赵立宽吃惊看她一眼,端起来喝了一口,是甘草、枸杞泡的,提神醒脑,便笑:“这一路倒学会泡茶了,走一千里也不亏啊。”
钟剑屏微窘,岔开话题:“怎么大半夜不睡觉。”
“兵部给的战报刚看完。”赵立宽起来伸个懒腰:“你怎么也没睡。”
“我.......河水太吵,睡不着。”她随口说:“你这样白天赶路,夜里晚睡对身体不好,我答应小姐照顾好你的。”
赵立宽打个哈欠:“三千人的前途性命都在肩上呢,不是只想自己的时候。而且京城可是龙潭虎穴,不能像在自家一样。
你也乖乖听话,在这不许较劲惹事啊。”他给钟剑屏打了个预防针。
“知道!”钟剑屏不耐烦的说。
赵立宽很有领导范道:“辛苦你了小钟,去休息吧,再不好听的浪咱们也得习惯才行。”
“你才小钟,我比你大两岁!”钟剑屏不满。
他笑了笑无所谓,浪越大鱼越贵,危险与机遇总是并存的,无法逃避那就面对。
.......
次日,赵立宽依旧按生物钟起个大早,给家里写封信,给媳妇和老丈人报个平安。
中午赵立宽带着亲兵去旁边的黄河大营内拜会神龙卫四厢都虞侯孔方,经通报后得见,他带了不少媳妇准备的礼物,也顺带问了关于郑王的事,问了王府位置,又请孔方帮忙转送拜帖。
像这种级别的人物,贸然上门是十分无礼的,人家也不会让进。
必须先上拜帖,主人如果同意后约定好时间才能去。
而且去不去见他心里也犹豫权衡了一下,听孔方口气他就明白,如今皇室的两位皇子关系应该不太融洽。
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死了,最年长的不是嫡子,但皇后养大的也说得过去。而嫡子年纪虽小,也有继承权。反正就是各说各有理。
他也担心过自己如果跟着郑王,万一几年后是卫王登基称帝自己不是惨了。
但他也很快明白过来,如果卫王真小心眼,人家郑王提名自己的时候他就记着了。
像他这个级别的武官没有机会决定自己命运的,人家一开口他就得来,人家不开口根本没他什么事。
现在在这瞻前顾后怕这怕那完全没有意义,只有努力进取,等他真累功做到跟禁军高级将领的级别,那样说不定两个亲王都要上赶着拉拢他,才有破局机会。
至于郑王为什么突然会开口提到他,赵立宽觉得可能是郑王听了他们在北方打的胜仗,突然心血来潮突然想赌一下。
他就随便提一嘴,等自己这些人来了,立功他也有功,不立功对他也没什么影响。
.......
第二天,他就收到郑王的请柬和口信,还是通过孔方带来的。
郑王没请他去府邸,而是冬月十二,让他去西城门外一处叫梅园的地方赴宴。
孔方进一步向他透露,那是郑王的私人园林,他们家也受邀请了,赵立宽也确认这孔方真是兵部尚书孔炿的儿子,还是嫡长子!
而且听说京城不少达官显贵都受邀,说不定帝后都会去。
赵立宽心里更加懵,甚至有些不安,他真的有资格参加这种级别宴会?
孔方也善意提醒,让他记得去城里订做一套像样的衣服,这是私人宴会,穿官服去不合适,而且这种宴会不用带礼物,但事后按惯例要送到郑王府上,以谢招待。
赵立宽心里感激万分,他原本就想穿官服去的,如不是孔方提醒,到时他一个小官穿官服去,领导都是休闲服,既然显眼又丢人。
于是郑重感谢了孔方,又留人在营中招待。
.......
郑王府暖阁,热气腾腾,没有珠光宝气,金玉摆设,却多画卷书贴,竹简书籍。装饰看似简谱,却处处是千金之物,透露着书卷气息,着实算得书香门第。
这一点,郑王夫妇算是意趣相投,郑王妃乃是帝师之女,大儒之后。郑王也以才情卓绝,饱读诗书而闻名。
郑王妃一手正翻越着梅园宴会的名册,一手捏着两个精致雕花的核桃,不解问:“为什么这个小小团练使也要邀到梅园去?
侮辱我家门楣,三品官还有不够高迈不进去的,他一武夫何德何能,那可是个高清雅致的地方。
何不另择他日,让他到府里交代也就算了。”
郑王放下手中书卷,拍拍手说:“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咱们把他叫府里关起门来做事谁还知道?我们凑出一万两来给他打仗不是盼他打得多好。
届时三省六部高官多在,父皇母后面前,大家都看着,咱们才是忠公体国为父皇分忧。
到时再想想大哥作为,他七八十万两买那些楼船排场,那才叫货比货.......”
郑王颇为得意,半躺胡床上悠然晃脑:“咱们不仅让他去,还要让他风光,客气接待,当场把白花花的银子摆出来,明明白白送到他手里,这样才叫尽心,才叫礼贤下士,为国家大事操心。”
“总觉得便宜他了,那可是一万两白银。”王妃还是有些可惜,手里的核桃轻捏着。
郑王看着他媳妇摇头好笑:“最初可是你想的主意。”
“谁想的都花钱.......”
郑王不以为意,“一万两算少了,要是用来支持禁军,那还不够三五日的军饷,丢进去连个水花都起不了。”
“要请你大哥吗?”
“当然,于情于理都少不了他,再说他在那才有好戏看呢。”
王妃玩弄手里的核桃,笑盈盈说:“那你可是把赵立宽放火上烤了,你大哥的脾气人尽皆知的。”
“无所谓。”郑王满不在乎,“父皇见我们诚心就行。”
王妃随意丢下手中的两个核桃,“确实,就是玩物而已,多得是。”
暖阁里地龙暖烘烘驱散寒意,阁楼外已满院子白霜,冬月不知不觉便来了。
.......
接下来的日子,赵立宽做了准备,先按孔方介绍,带着钟剑屏进洛阳城找家裁缝店量体裁衣,做了件体面的衣裳,贵得他咬牙心疼。
而且他惊讶发现洛阳城里不少酒楼茶楼说书卖唱的在说他的故事。
不过仔细听后都惊了,什么以一当百,大喝一声带头冲锋,左劈右砍杀敌上百之类的,他自己都怀疑人生,这他妈说的是我?
之后把媳妇给他带的山货珍品打包了,派人给孔方又送一份,给孔尚书送一份,余下准备宴后往王府送。
接下来的日子他不断在黄河边上训练士兵,研究对付叛军的办法。
山地战,松散队形,他首先想到的是戚继光的鸳鸯阵,不过没遇到叛军之前他也不知道这种战法管不管用。
很快,他又想到另一种或许能行之有效的战术。
他让士兵到大道上去捡干牛粪和茅草,用以训练新战术,他亲自带头练习。
十一月上旬,又向兵部请求了南安府附近细致的地图,对那边的山川地理做了仔细研究,河流的走向,可能的气候,以及植被类型,潜在可食用动植物等。
若是谈论天文地理这些,他自信自己的知识储备和理论能胜过当下所有人。
时间很快到十二日。
赵立宽换上新衣服,带了老罗和侯景作为随从看马。
孔方贴心与他一道出发,为他指路,更让赵立宽感激,心里更想,这不会是他同父异母的兄弟吧!
即便骑马还是走了一个时辰左右的路程,沿着洛阳西面大道穿过众多街市、村镇,随后转向一片桃林,路上人已经越来越多,孔方拱手打招呼,他陪笑。
又走二三里,桃林尽头来到一处陡峭山下,高处石崖陡峭,山脚大段青砖围墙延绵不断看不到尽头,墙边隔百步左右便有一处马厩。
孔方下马,把马交给随行照看,然后步行,他也照做。
走二百多步后,终于走到一处红木建的门廊前,门后是长长石阶梯直通山上,顶上有“梅园”二字的白玉石刻牌匾,门下站十余迎宾的早在那等候。
孔方道:“到地方了。”
赵立宽惊讶:“这是个园子?”
“整座山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