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棠城出了大事。

一入城，赵易便发现了不对。

城门附近，不知为何多出了许多巡视的兵丁，许多身着巨阙门武服之人，正满脸凝重地四处寻人。

许多人围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赵易侧耳一听，听了个大概。

“听说了吗，巨阙门出大事了。”

“怎么没听说，不就是前阵子败给逍遥阁的惊羽吗？听说失踪了。”

“嘿，我二姨家的妻舅家的表外甥便是巨阙门的，听说人没了之后巨阙门雷门主大发雷霆，大索全城，连官府都被惊动了。”

惊羽？这家伙难道被自己收拾一顿，便离家出走了？

若是如此，也忒不抗揍了些。

赵易摇了摇头，把这戏谑的想法抛诸脑后，以那雷撼川的脾气，恐怕是真出了些情况，才会闹出如此大阵仗。

这多事之秋，好在严师兄破例让容容住进阁中，自己才算是没了后顾之忧。

闲来无事，赵易便干脆走了一趟柳絮街万象坊。

之所以加上柳絮街三字，是因为如今百味粉的生意实在太好，一家门店已难负荷。再加上那日在奋威楼赢了不少本钱，赵易便干脆让大头开了家分店。

这也是他急于替大头找个帮手的原因。

如今的万象坊，已有了几分大店气象，赵易一入门，便有伙计迎了上来，还是大头眼尖，抬手让人退下。

“易哥儿，你可算来了……”

大头哭丧着个脸，张口便要诉苦。

赵易摆手笑道：“我知你想说什么，今日已给你找了个帮手，至于用不用得好，便看你徐大掌柜的了。”

大头闻言，面上一乐，开始与赵易汇报起近日坊中的收益来。

赵易听了一阵，便觉昏昏欲睡，让大头自己计较。

愈是习武，他便愈是对这些营生之事不感兴趣，创业倒是有几分乐趣，至于经营嘛……还是让懂行的人玩去吧。

大头如今，不已能独挡一方了嘛~

问起大头家中情况如何，这家伙便傻乐：

“自易哥儿你让我爹也掺和进万象坊，白花花的银子带回家里，我娘便再没念叨过那白莲教。上回有个街坊拉着我娘要去集会，差点没被我娘用鞋底赶出去。”

赵易摇头失笑：“对徐婶儿来说，白莲教的神仙又哪里比得上财神爷。”

二人闲聊了一阵，赵易见大头属实有些忙碌，便不再打搅，告辞离去。

待回到阁中，他本想将今日之事与严师兄商议一番，可对方却不在阁中，只得作罢。

容容倒是玩的开心，在馆中像头撒谎的小马驹儿。时而让胡教习拎着她飞檐走壁，时而又站在周黑脸练桩时做鬼脸，惹得对方一阵捧腹。

便是赵易回来了，这家伙也只是远远叫了声哥哥，便继续搞怪去了。

都说拿人的手短，眼见二位教习如此尽心替自己带娃，赵易便特地去灶房给二人做了几个小菜。

“哎呀，这怎么使得。”

“你小子，太客气了。”

老周和老胡半推半，说是勉强对付一口，结果足足六菜一汤，一大盆的酱骨头，都被二人一扫而空。

眼见容容这小饕餮一阵抗议，二人才心虚离去。

临行前，胡教习特地拉住赵易，提醒道：

“甘棠最近有不少年轻杰出武者莫名失踪，你在外务必小心些。”

赵易点头谢过，心头却升起一股不安来。

惊羽的失踪，竟不只是个例吗？

——

夜深时分。

边上的卧房里，容容的呼吸渐沉，赵易方才自床上起身。

当满身黑衣的赵易抬手握住一物，一阵凉意便自手中传来。

烛火之下，寒芒闪烁。

百炼玄铁枪。

今夜无月，但此枪浑然一体的枪身之上，却自带冷冽的微光。

赵易看着枪头上的寒芒，不由微微点头：“老雷这家伙，虽说人品差了些，但赌品还是不错的。便是被严师兄打了一顿，也按约将这枪送了过来。”

百炼玄铁枪，枪如其名，通体以玄铁炼就，血气真气注于其上，天生便有加持之效。

世间兵器，可分凡兵灵兵二种。

此枪，已可列入二品灵兵之列。开碑裂石只是寻常，与那日惊羽所持宝剑，一般无二。

此等灵兵，非炼器师不能炼就，对于甘棠城这般小地方来说，已是难得的宝物了。

“夜下寒芒照人间，便叫你冷月吧。”

赵易轻抚枪身，轻声出了卧房。

此时夜深人静，住在阁中的严师兄与风老皆外出未归，除此之外便唯有赵易兄妹和几个仆从。

赵易听了听动静，见无人发现，便欲翻墙离去。

但这时，脚边却忽有熟悉的喘声响起。

低头一看，夜色里，几乎有狮子大小的大黄正吐着舌头，一脸的期待。

“你想与我同去？”

大黄脑袋狂点。

这家伙，真要成精了。

想着这些日子自己喂下的丹药，赵易不由微微摇头，笑道：“倒也不是不可，不过你可得自己跟上。”

说罢，一个踮脚，身形已跃过墙头。

反身一看，大黄已窜了上来，眼瞅着便要以泰山压顶之势落在自己身上。

啪！

一脚飞出，大黄飞出三丈，在地上滑翔了一阵，便满脸憨色地朝赵易跑来。

这傻狗！

赵易哈哈一笑，带着体型庞大却灵活矫健的大黄，在夜色中翻越城墙。

……

城里和城外是两个世界。

而夜里的城外，和城里相比，便已非世界之别那般简单。

那是世间与阴府的差别。

夜色之中的难民堆里，总有求救声和惨叫声响起，又很快被夜幕掩埋。

而是在更远些的地方——

一个个虚幻的身影，正在山野间飘荡。

鬼物。

看着满山的鬼物，虽早有心理准备，赵易仍旧感觉有些头皮发麻。

事实上，踏入武道之后，一身血气有如洪炉，远非常人可比。寻常鬼物见了他，便似积雪见了大日，唯有对方恐惧的份。

可这也耐不住鬼实在是太多了。

山沟里，大树旁，溪流间，几乎到处都是飘荡的野鬼，山间阴风阵阵，寒凉得不似夏末初秋。

“夜里的甘棠城外，竟到了这般地步了吗？”赵易喃喃自语。

藏书阁中古籍上曾有记载，人死为鬼，死后七日魂归阴冥。

但这前提是，需尸骨还乡落叶归根，或有亲人持幡引路，方能寻到黄泉路。再不济，请来高僧老道，做场法事，也能将魂灵超度。

否则，便会化作地缚灵一般的游魂野鬼，终日浑浑噩噩。待到阴差前来勾魂时，许多都已不知滞留人间多少年，连真灵都快泯灭。

“如今这平阳府，不知多少普通百姓全家尽殁。家家绝户，连尸骨都难落叶归根。”

赵易大致能够猜到造成眼前这般景象的原因，但也觉得无能为力。

众生皆苦，他只欲争渡，不陷此间。

思虑间，身遭忽有寒意袭来。

血气瞬间自行涌至四肢百骸，庇护周身。

反身凝望，便有无数张扭曲面孔映入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