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敕令颁布后,又已经过了一个月。
此刻的柏林,又在进行着另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
王宫会议厅内,林恩、施泰因、哈登堡三人正坐在长桌前,面对着二十余名神情各异的行会代表。
这是为新的经济改革而召开的咨询会议,是林恩参考后来的等级代议制,向普王提出来的。
虽然不太符合常规程序,不过普王还是允许了这种特别形制的代议会。
此刻会议内的气氛很是紧张,每个人似乎都有自己的想法。
“林恩中校,您这简直是在摧毁我们数百年的传统!”
头发花白的皮革行会长老脸涨得通红:“废除行会制度?那谁来保证手工艺的品质?谁来确保学徒得到妥善培训?”
林恩平静地看着他,与战场的炮火相比,这些怒气冲冲的行会代表其实并不可怕。
“请问您的名字是?”
“约翰·穆勒,柏林皮革行会主席,我的家族从腓特烈大帝时代就开始制作皮革了!”
“那好,穆勒先生,请告诉我,您的行会每年能接收多少新学徒?”
穆勒一愣,思索了一下,说道:“大约……十二人。”
“而柏林有多少年轻人想学习皮革工艺?”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保证品质!”
林恩打断了他的话语:“据我所知,光是柏林近郊,就有上百名年轻人渴望学习皮革技艺却无法进入行会。”
“他们的才能就该被浪费吗?”
长桌另一端的哈登堡大臣轻咳一声,接过话题:“各位,我们并非要摧毁行会的根基。”
“我们希望打破现有的垄断,允许更多人参与生产。”
施泰因补充道:“法国和英国已经开始这样的改革,他们的工业产量正在飞速增长。”
“那是他们的事!”铁匠行会的代表站起身,“普鲁士的传统与他们不同!”
他似乎很气愤,林恩也能理解他的顾虑。
一旦取缔现有的行会制度,这些人的权威和利益都会受到很大的损害。
说白了,他们真的在乎什么传统么?
都是钱和权的问题,而他就是来解决这些的。
“先生们。”
林恩的声音不高,却给人一种无法反驳的压迫力。
“拿破仑的部队之所以能横扫欧洲,不仅仅因为他的军事天才,更因为法国已经抛弃了陈旧的制度。”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指向外面的城市。
“看看柏林的工场,设备陈旧,规模有限。我们被法国人打到柏林,更多是制度层面的落后。”
会议厅一时陷入沉默,柏林差点陷城的阴影还在所有人的心底。
“大家可能不知道,”林恩继续道,“就在上个月,我们从法军缴获的步枪中,发现了一种全新的生产方式。”
“他们不再像我们一样由单个工匠完成整把枪的制作,而是将生产分解为二十多个环节,每个工人只专注于一个步骤。”
“这太荒谬了!”一位年长的铁匠喊道,“一把优质的步枪需要手艺人的全程把控!”
“但事实是,他们的枪更加统一,产量更高,而且……”
林恩看向那位铁匠:“质量并不比我们的差。”
施泰因拍了拍手中的纸张:“这里是我们整理好的方案。”
“我们将允许行会之外的工匠自由开业,但保留行会的认证体系。这是一个给大家的折中方案。”
讨论持续了整整数个小时,行会代表们最后还是勉强接受这一折中方案。
没办法,毕竟那位林恩中校可一直把他们怼的毫无还嘴的机会。
会议结束后,林恩、施泰因和哈登堡留在了空荡的会议厅里。
“这比我想象的要艰难。”施泰因摘下眼镜,揉了揉疲惫的双眼。
哈登堡苦笑道:“等您提出国家银行的想法时,恐怕会掀起更大的风浪。”
林恩看着窗外,非常诚恳地对两人说道。
“我们没有选择。奥地利被拿破仑打的节节败退,旧的欧洲正在崩塌。”
“要么改变,要么灭亡。”
“说到银行,我们的国库已经见底。之前的战争几乎耗尽了储备。”
施泰因想起这个问题,顿时感到头痛。
“所以我们需要普鲁士国家银行。不仅是政府的银行,更要成为民间资本的汇集地。”
“您是说,像英格兰银行那样?”哈登堡问道。
“不完全是。我想引入一个新概念。”
林恩从口袋里拿出一份笔记:“股份制,让贵族、商人甚至富裕的平民都能购买银行的股份,成为所有者之一。”
施泰因和哈登堡对视一眼,眼中充满惊讶。
这确实是一种划时代的想法。
“这样的银行能为工业提供资金,同时股东们也能从工业发展中获利。”
“这将把贵族的财富从土地中解放出来,转向更有生产力的领域。”
林恩快速整理了一遍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两人。
哈登堡沉吟片刻:“这是个大胆的想法,但我担心贵族们会反对。土地是他们权力的根基。”
“正因如此,我们才需要一个过渡。”林恩微微一笑,“让他们看到金钱能带来比土地更大的回报。”
三人的讨论一直持续到傍晚。
离开王宫时,林恩注意到门外有几个陌生人的身影匆匆闪过,不过他也没特别在意这些。
“我想去贫民区走一趟。”他对副官说。
柏林东区的贫民窟,这里狭窄的街道两旁挤满了简陋的住所,空气中弥漫着腐臭与煤烟的气味。
一个衣衫褴褛的孩子撞到了他的腿上,赶忙道歉后准备逃跑。
“等一下,”林恩叫住了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枚银币,“能带我参观一下你们住的地方吗?”
孩子眼中闪过警惕和怀疑,但银币的诱惑最终战胜了戒心。
他带着林恩穿过迷宫般的小巷,来到一栋摇摇欲坠的木质建筑前。
“这里住了八个家庭,先生。”孩子推开吱呀作响的门。
屋内昏暗潮湿,几个家庭挤在一个房间里。
男人们大多是码头工人,女人和孩子则在一角做着简单的手工活。
“这些是什么?”林恩指着地上散落的木制小零件。
“是玩具马的部件,先生。”一位妇女回答,“一百个零件,能得几个格罗申。”
林恩蹲下身,拿起一个木块:“你们每天能做多少?”
“好的时候,两百个。加上男人们偶尔能得到的工作,勉强不会饿死。”
林恩蹲下身,看着那些简陋的木制玩具部件,心中一阵刺痛。
“你们是全家人一起做这个工作?”
“是的,先生。”那位妇女点点头,“孩子们从六岁就开始帮忙了。手小,做细活方便。”
角落里,几个孩子正在木屑堆中挑拣着什么。
林恩走过去,才看到那是些被丢弃的半成品。
孩子们似乎正试图从中找出能用的部分。
“他们生病了吗?”
林恩注意到有两个孩子脸色苍白,不停咳嗽。
“咳病,先生。这里不太干净,孩子们容易害病。”
妇女叹了口气:“医生太贵了,只能熬过去。”
“长官?”
一个中年男人从门口走进来,看着林恩的着装,警惕地问道。
“您怎么来了,这里太脏乱了,我怕您……”
他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衣服,手上布满老茧。
“我就是过来看看柏林工人住的地方。”林恩坦率地回答。
“那您也看到了,日子不太好过。”男人苦笑道。
林恩吩咐副官,记录下在场的家庭,从改革委员会资金中,分出一部分,当做救济金给他们。
“虽然不多,至少能让你们给孩子们买些药。”林恩看着他们。
无论什么时候,工人都是这样在最艰难的地方上无怨无悔的工作。
作为未来者,林恩一直对他们保持着敬佩,所以他还是尽力想要改善他们的生活。
“您真是个奇怪的好人,林恩中校。”
“我们听说过您在战场上的事迹,还有您在推动的改革。”
男人十分感激地向林恩弯腰感谢。
林恩有些意外。他本以为他们不会在意这些所谓的“大事”。
“你们也有关注么?”
“当然。我们或许贫穷,但绝不是傻子。”
男人注视着他:“恕我直言,先生,解除农奴制,跟我们这些城里人没太大的关系。”
“我们需要的是稳定的工作,公平的薪水。”
“那您觉得,如果有工厂需要大量工人呢?”
“不是做这种零散的手工,而是规模化的生产?”林恩试探性的询问道。
男人眼中闪过一丝亮光。
“如果能养家糊口,有谁不愿意?”
“但那些行会垄断了一切技艺,不让外人进入。”
林恩点点头:“这正是我们要改变的。”
离开贫民区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柏林的街道上灯火寥寥,只有偶尔经过的马车打破寂静。
林恩与副官漫步在街道上,看着那幽黑的远处。
“中校,您走得太深入了。”副官小声说道,“这些地方很危险。”
林恩摇了摇头:“这些人才是普鲁士的根本,如果我不来,永远都看不到这些。”
就在他们转过一个街角时,突然从阴影中窜出三个蒙面人。
他们手持着短刀,直奔林恩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