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泉谷的雾气比沼泽更稠，孙悟空踩着碎石踉跄站定时，藤甲上的冰碴正簌簌往下掉。
他抹了把脸上的血痂，指节擦过额角时火辣辣地疼——方才幻象里的毒花雾，到底还是燎着了皮肉。
十丈开外的山壁裂着道月牙形豁口，泉水裹着碎冰在潭底打旋。
那股清冽气息钻入鼻腔的刹那，他脖颈的金纹突然开始发烫，像是干渴百年的根须嗅着了甘霖。
石猴刚迈出半步，潭水突然炸开丈高水柱。
墨色鳞片擦着他耳尖划过，带起的腥风将潭边青石劈成两截。
灵泉兽盘踞在浪头，六只琥珀色竖瞳里映着七十二道莲花纹——那些纹路此刻正在孙悟空皮下游走，恍若活物。
“让路！“孙悟空喉间滚着低吼，金箍棒搅碎三朵浪花。
回应他的是灵泉兽甩尾抽来的冰锥，每根尖刺都裹着幽蓝火焰。
他翻身化作巨狮，鬃毛上的火星子溅在冰面烧出蜂窝状的孔洞。
灵泉兽的鳞片突然泛起珍珠色光晕。
当狮爪拍上脊背时，那妖兽竟像水纹般散开，转瞬在潭心重聚。
孙悟空踉跄着变回人形，左肩三道爪痕深可见骨。
他瞥见金纹正顺着伤口往心脉钻，灵力像漏底的陶罐般外泄。
“给俺老孙——定！“
七十二道莲花纹在掌心爆开金光，凝成三头六臂的法相。
六个金箍棒同时砸向水面，激起的环形水幕将半个山谷照成琉璃色。
灵泉兽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嘶鸣，六瞳突然合成血月状的独眼，潭底瞬间浮起千万颗冰晶。
孙悟空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法相的手臂正在透明化，金箍棒挥到第七下时已经轻得像芦苇杆。
当灵泉兽裹着冰风暴扑来时，他勉强化出的玄铁盾牌，竟被兽角顶出蛛网状的裂痕。
“咳咳...“石猴跪倒在浅滩，吐出的血沫里混着冰渣。
金纹已经爬到下颌，灵力枯竭的经脉像晒干的河床般刺痛。
灵泉兽的独眼眯成线，兽角开始凝聚蓝白色的电光。
就在电光即将劈落的瞬间，孙悟空突然嗅到一缕檀香。
那味道混在冰碴里，让他想起五指山下某年春天的杏花雨。
灵泉兽的独眼突然转向东南方，兽角上的电光倏地熄灭。
潭心的水纹泛起不自然的涟漪。
孙悟空眯起火眼金睛，隐约看见某块卵石背面贴着片银杏叶——叶脉的纹路正随着水波变换，像极了师父当年教他画的遁甲阵图。
“装神弄鬼！“他猛地将金箍棒插进潭底，借着反冲力扑向灵泉兽。
妖兽的嘶鸣突然带上了颤音，六瞳重新分裂的刹那，孙悟空看见它鳞片间隙闪过金线——那分明是佛门降魔杵留下的旧伤。
冰风暴突然转向。
本该撕碎石猴的冰刃擦着耳廓飞过，将东南方岩壁轰出个冒着青烟的窟窿。
灵泉兽的独眼再次凝聚时，孙悟空终于看清它瞳孔深处浮着个“卍“字印——那印记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解。
山谷忽然响起编钟般的清鸣。
潭水开始顺时针旋转，某个透明的东西正从漩涡中心浮上来。
孙悟空后颈的金纹突然暴起，七十二道莲花纹不受控制地涌向瞳孔，在他看清那东西真容的前一瞬——
石猴的瞳孔被莲花纹撑得几乎裂开，潭底浮起的东西却在最后一刻被水雾裹住。
他听见自己喉咙里滚出野兽般的呜咽，膝盖重重磕在冰面上，七十二道金纹在皮下疯狂游窜，像要破体而出的锁链。
“别动那些冰晶。“
脆生生的声音贴着耳廓炸开，惊得孙悟空差点抡起金箍棒。
扭头时撞见团跳动的萤火，细看竟是个人形虚影——头戴莲叶冠的少女正蹲在碎裂的玄铁盾上，赤足浸在血水里荡出圈圈金纹。
灵泉兽的嘶吼突然拔高，六瞳迸溅出琉璃碎屑。
孙悟空看着少女虚影穿过漫天冰刃，这才发现她双脚根本没有沾地，“你是...鬼魂？“
“小灵可比鬼魂暖和多了！“少女气鼓鼓地跺脚，虚影穿过冰锥落在石猴肩头。
她发梢沾着的檀香混着血腥气，竟让孙悟空暴走的灵力缓和了几分，“那妖兽的六瞳里嵌着佛骨舍利，你越用法相天地，它就越凶。“
潭底突然浮起七根冰柱，呈北斗状将战场围住。
孙悟空抹了把嘴角血沫，火眼金睛终于看清少女腰间挂着的青铜铃——铃铛表面布满细密裂纹，正随着灵泉兽的嘶鸣微微震颤。
“三百年前佛门布下的傀儡阵。“小灵指尖弹出粒萤火，照亮灵泉兽鳞片下流动的金线，“看见那些降魔杵的伤痕了吗？
它每块鳞片都钉着半寸佛钉，发作时连自己血肉都啃。“
孙悟空突然想起五指山裂缝里滋生的藤蔓。
那些带着倒刺的植物也是这样，表面开着娇艳的花，根茎却死死缠着山体吸血。
他攥着金箍棒的手青筋暴起，七十二道莲花纹在伤口处凝成血痂。
“怎么破？“
“看见它左前爪第三片逆鳞没？“小灵突然化作流光钻进石猴耳中，声音直接在识海炸响，“佛门用九环锡杖打进去的阵眼，你变成食铁蚁钻进去——当心！“
灵泉兽的独眼突然迸出雷光，六道闪电劈在孙悟空先前的位置。
石猴翻身滚进潭水时，左臂已经化成细长的黑影。
他闻见自己皮毛烧焦的味道，七十二变催动的瞬间，后颈金纹突然暴起将黑影撕得粉碎。
“不能用灵力！“小灵急得在他耳中打转，“那些佛钉专克变化之术，你得骗过...“
话音未落，灵泉兽的尾巴已扫到面门。
孙悟空本能地缩成麻雀大小，却见兽鳞表面金线骤亮，刚凝成的羽毛瞬间燃起幽蓝火焰。
他狼狈地滚进潭底乱石堆，后背撞碎的冰晶里浮着细碎的金砂。
“眼睛...“小灵的虚影突然从金砂里钻出，指尖点在石猴眉心，“那些舍利子嵌在瞳孔背面，用凡物击之！“
孙悟空吐掉嘴里的冰碴，火眼金睛终于穿透灵泉兽翻涌的妖气。
在六瞳最中央的竖纹里，隐约可见米粒大小的金斑正随着雷电明灭。
他忽然想起花果山老猴教幼崽捕鱼时说的话——再凶的鲶鱼，掀了鳃盖就老实了。
金箍棒突然缩成绣花针。
石猴双腿化作弹簧般的肉筋，在灵泉兽喷出的冰风暴中连续七次折返。
当妖兽第六次凝聚雷光时，他猛地化作指甲盖大的瓢虫，顺着气浪钻进飘散的冰晶云里。
“这边！“小灵的声音从东南方传来。
孙悟空振翅穿过两道交叉的雷电，复眼突然捕捉到灵泉兽左前爪的异样——那片逆鳞下压着的，分明是半截断裂的降魔杵！
灵泉兽突然人立而起，腹部露出碗口大的陈旧伤疤。
孙悟空在狂风中恢复人形，指尖夹着的金箍棒细如牛毛。
他看见妖兽瞳孔里的金斑正在膨胀，七十二道莲花纹突然自发涌向右手。
就是现在！
金箍棒化作的细针带着破空声，精准刺入灵泉兽左前爪逆鳞。
妖兽的嘶吼突然变调，六瞳中的金斑同时炸开裂纹。
孙悟空趁机翻身跃上兽背，左手五指暴涨三寸，生生抠进那片逆鳞的缝隙。
“吼——！“
灵泉兽发狂般甩动身躯，鳞片间迸溅的金砂划得石猴满脸是血。
孙悟空死死抓着那截降魔杵，在颠簸中瞥见妖兽瞳孔里的“卍“字印已崩解大半。
他忽然福至心灵，张嘴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降魔杵上。
锈迹斑斑的佛门法器突然发出悲鸣，小灵的虚影不知何时攀上兽角，双手结出繁复的莲花印。
当第一缕裂痕爬上降魔杵时，灵泉兽的六瞳突然恢复清明，孙悟空看见那琥珀色的瞳孔里，映出个被铁链贯穿咽喉的老者虚影。
“多谢。“
苍老的声音直接在识海响起，惊得孙悟空手劲一松。
降魔杵彻底碎裂的刹那，灵泉兽的鳞片如落叶般剥落，露出下面新生的青灰色皮肤。
漫天冰晶突然停滞，潭心浮起个雕着莲纹的玉净瓶。
小灵的虚影晃了晃，变得比晨雾还稀薄：“快取灵泉...“话音未落，东南方岩壁的窟窿里突然卷来腥风。
孙悟空抄起玉净瓶的瞬间，听见破碎的“卍“字印深处传来木鱼敲击声，那节奏像极了五指山暴雨夜响过的梵唱。
灵泉兽彻底化作青烟消散，潭水却开始逆时针旋转。
孙悟空攥着尚带余温的玉净瓶，忽然发现瓶底刻着行小字——那字迹竟与须菩提祖师书房里的《伏魔录》如出一辙。
小灵的虚影彻底消失前，在他掌心画了个燃烧的莲花符号。
孙悟空低头看着掌心渐渐隐去的金纹，突然听见十里外传来熟悉的佛号，惊得后颈寒毛倒竖。
那声音穿过逐渐稀薄的雾气，在潭面激起带着檀香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