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的月光从青铜晷裂缝里渗出来,在地面洇成《吕氏春秋》的残章。陆雨眠盯着自己分裂的影子,左手紧握的法家律令剑正在融化,铁水顺着剑柄滴落,在青石板上蚀出“兼爱“二字。
“这不是你的时代。“对面的琉璃影开口,声音带着金石相击的脆响。它手中墨色长剑挑着半卷《商君书》,那些被烧灼的字句正在剑尖重生,化作儒家“仁义“的篆文。
李渡的机关兽发出非金非木的嘶吼。青铜外壳下暴涨的血肉撑破关节,巫族图腾在裸露的心脏表面跳动,每跳一次就变换一种上古文字。他试图切断机关核心的傀线,却发现丝线早已长进腕脉,在皮肤下游走成青黑色的甲骨卜辞。
“别动!“陈旧的声音穿透时空褶皱,“那些是巫族的共生契文,强行剥离会引爆......“
爆炸声吞没了后半句话。庭院东北角的日晷突然张开獬豸巨口,将三名参选者连同他们的道家典籍吞入腹中。咀嚼声中,晷针滴落的血珠在半空凝成《道德经》第八章,每个字都在触地瞬间异变成法家律条。
陆雨眠的玄鸟金印不受控制地飞旋,在空中化作四丈高的刑名鼎。鼎耳处本应铸着“法“字铭文的位置,此刻却爬满墨家机关纹。她感觉喉间涌上铁锈味,低头看见自己胸前浮现出青铜齿轮的印痕——那些齿牙正缓慢啃食着法家传承的“刑名锁“。
“兼爱之劫。“陈旧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手中的《万劫录》摊开在“荧惑“页,羊皮纸上浮动的血色预言正被某种力量改写,“你在同时驱动法墨两派禁术,触发了学说吞噬的恶性循环。“
庭院中央的青铜罗盘发出裂帛之音。第七道星轨完全归位的刹那,七十二盏熄灭的灯笼突然燃起靛蓝鬼火。火光中浮现出百家典籍的虚影:《论语》的竹简长出血肉触须,《墨子》的木牍生出青铜鳞片,最可怖的是《韩非子》的帛书,那些法家律令正在吞噬自己的标点符号。
李渡突然跪倒在地。他的机关兽彻底蜕变成血肉怪物,巫族图腾在额间灼烧出焦痕。当第一滴黑血坠地时,整个稷下学宫的地面开始浮现上古祭坛的纹路,那些用奴隶鲜血浇灌的沟渠里,正爬出裹着素纱的骷髅乐师。
“这是......巫咸国的招魂祭!“陈旧扯下《万劫录》的书页封住李渡的眉心,“你的机关核心里藏着血祭法阵,有人在利用你唤醒......“
夔皮鼓的轰鸣吞没了他的警告。三十六个时空褶皱同时张开,每个裂缝中都走出个李渡的镜像。这些来自不同时间线的机关师,有的浑身长满青铜锈,有的半边身子是白骨,最年轻的那个甚至还在襁褓中,手中却握着滴血的刻刀。
陆雨眠的刑名鼎发出悲鸣。鼎身上的墨家纹路已侵蚀大半法家铭文,当她试图催动“赏罚令“时,吐出的竟是墨家的“天志“真言。两道相悖的律令在鼎内碰撞,迸发的能量将西北角的回廊夷为平地,飞溅的瓦砾在半空化作《孟子》残章。
“屏息!“陈旧将《万劫录》抛向空中。羊皮书页迎风展开,吞噬着四处飞散的学说残片。当书页掠过陆雨眠头顶时,她看见某个未来片段:自己左眼化作法家青铜印,右眼变成墨家机关瞳,脖颈处缠绕着儒家的仁义绳。
子时的更鼓在错乱时空里敲响。青铜罗盘突然崩解,二十八宿的星钉激射而出,在夜空中织成东汉时期的星图。被星钉贯穿的参选者们开始异变,道家修士的拂尘长出獠牙,阴阳家的卦盘里爬出蜈蚣状的文字链。
“找到《鹖冠子》里被篡改的'天'字!“陈旧的声音在时空乱流中时断时续,“那是文脉蛀虫的产卵孔......“
陆雨眠在狂风暴雨般的典籍碎片中穿梭。玄鸟金印在她掌心发烫,十二道律令锁链从印纽迸射而出,却在触及《鹖冠子》残卷时全部崩断。她终于看清那卷竹简上的“天“字——本该是道家浑圆无缺的写法,此刻却呈现法家的棱角锋芒,在笔画转折处还藏着墨家机关榫卯。
当她的指尖触及篡改的字迹时,整个时空突然静止。被冻结的狂风里悬浮着百家典籍,每本书都展开在记载自身消亡的篇章。陆雨眠看见《商君书》的末页写着墨家兼爱说,《墨子》的残卷收尾于法家刑名术,而她怀中的玄鸟金印,正在缓慢蜕变成儒家玉璧的形制。
“这是学说吞噬的终极形态。“陈旧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他的身影在十二个时空褶皱间同时显现,每个都在翻动不同章节的《万劫录》,“文脉蛀虫要把所有典籍都改写成自己的墓志铭。“
李渡的惨叫打破时空静默。他的巫族血脉完全苏醒,上古祭坛的沟渠里爬出无数青铜人偶。这些本该是死物的机关,此刻却唱着《诗经·商颂》,手持锈迹斑斑的戈矛刺向自己的创造者。最年长的那个李渡镜像突然开口,声音带着时空褶皱的杂音:“你以为自己在制造工具?我们才是真正的播种者......“
未时的日轮突然出现在西方。阳光穿透李渡的胸膛时,他看见自己的心脏已变成青铜机关,巫族图腾在齿轮间流转。当第一个齿轮咬合启动,稷下学宫的地基开始崩塌,露出下方深埋的商周甲骨——那些占卜裂纹正组成《万劫录》缺失的预言章节。
“......当星轨归于永夜,概念将吞食现实。“陈旧终于拼齐被虫蛀的预言。他撕下《万劫录》的封底页,羊皮纸在燃烧中显露出守藏史最大的秘密——全书所有文字都是用反文篆书写,唯有在火中倒影才能辨读。
陆雨眠的玄鸟金印在此刻彻底碎裂。四散的碎片中升起十二枚青铜简,每枚都刻着法家律令与墨家禁术的融合条文。她握住其中一枚的瞬间,左眼瞳孔浮现獬豸图腾,右眼则被机关齿轮占据,脖颈处的儒家仁义绳开始收紧。
“停手!“陈旧的警告迟了半拍。陆雨眠手中的青铜简突然暴涨,化作贯通天地的律令之柱。柱身上缠绕着墨家机关锁链,每个链环都扣着本正在燃烧的典籍。当锁链绷紧时,整个稷下学宫的时间流速突然加快千倍,廊柱在呼吸间腐朽成灰,又在下个瞬间重生如新。
辰时的更鼓从过去传来。青铜罗盘的碎片重新聚合,显露出被篡改的真相——北极星的位置镶嵌着半枚玄鸟金印,而本该属于“文昌“的星位上,正悬浮着李渡那具巫族机关心。
“原来我们......都是祭品......“李渡吐着血沫大笑。他的胸膛已成空腔,那颗青铜心脏正在星轨间跳动,每次收缩都释放出大段《山海经》残篇。巫族的骷髅乐师们奏响安魂曲,素纱下露出刻满楔形文字的肋骨。
陈旧终于完成《万劫录》的倒影解读。羊皮纸的灰烬在掌心凝成钥匙形状,当他将钥匙插入虚空,整个错乱时空突然出现裂缝。七十二盏鬼火灯笼齐声哀鸣,那些被吞噬的参选者从日晷巨口中吐出,每个人都变成了移动的典籍——道袍上写着法家律令,儒冠上刻着墨家机关图,最可怖的是纵横家传人,他的皮肤已完全变成会流动的篆文。
“该清账了。“陈旧握住虚空钥匙猛然扭转。所有时空褶皱开始逆向旋转,被吞噬的文字从参选者们七窍中喷涌而出。陆雨眠看见自己吐出带着齿轮的“法“字,李渡咳出浸血的巫族图腾,而那个死而复生的纵横家,正从眼眶里抠出写满阴谋论的竹简。
当最后一道星轨复位时,稷下学宫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只是那十二座日晷全部指向不同朝代,檐角铜铃里关押着百家典籍的悲鸣。陆雨眠的玄鸟金印重新凝聚,但印纽处多了道墨家机关锁;李渡的青铜心脏停止跳动,变成镶在胸口的巫族罗盘;而陈旧手中的《万劫录》,封底页永远留下了燃烧的残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