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麴太守....有点热情的过头了。”
看着拉起杜勋的手,向太守府里走的麴允,刘麟心中疑窦更甚。
虽说杜勋也是出身武威杜氏,但他这一支可不是未来杜预之子杜耽开辟的那支武威杜氏。
按现在的门第划分,杜勋的出身应当是次门,跟麴允这种名满整个西州的金城麴氏根本就不在一个层次。
可麴允竟然出府相迎,执手而谈。
“难道这就是古人的同乡之情?”
《神童诗》有云:
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此乃是人生四大喜。
在户籍管理严苛,交通极为不便的封建时期,能在外地遇到老乡,可是不啻于久旱逢甘霖的大喜。
只不过现代交通便利,出行自由,所以身为现代人的刘麟很难感受到所谓的同乡之情,只能暂时这此事划定为自己的认知局限。
跟在队伍后面,刘麟一起向着太守府内走去。
这太守府内部倒也没什么特殊的,虽说戟门连列戟仪兵都没有,但规制还是很标准的。
廊庑式布局,前堂后寝,左右列曹。
东厢户金仓,西厢贼决兵。
画风内外也是非常一致,不仅是从外面看着破破烂烂的,里面同样是如此,连左右厢房桑板上的列曹署号都已经掉漆干裂。
甚至挂着兵曹的桑板都已经沤烂,只留了一半悬在门前,风化的木门也已经侧歪,露出了里面东倒西歪的桌案。
只不过刘麟收敛心神后四下打量,发现越看越奇怪。
“这地方...怎么看都不像一个世家子弟居住的府衙。”
扫试着周围一切,刘麟心中的困惑达到了顶峰,但一时半会还是想不明白具体是哪里出了问题,脚下不自觉停下了步子。
“嗯?你咋停下咧。”
被陈安撞了个踉跄,刘麟这才回了神。
抬头就见周围众人都已经向自己望来,连最前方的麴允也注意到了后面的动静,带着疑问望向了杜勋。
“此乃北宫督护之友。”
杜勋向刘麟招了招手:“阿麟快来见过麴太守。”
“仆东平马麟,小字金刀,见过麴太守。”
麴允先是眉头轻皱,但很快就舒展开,如同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东平....”
思索片刻后,麴允恍然问道:“敢问马凉州是..”
“正是家祖。”
“原是马凉州之后!”
麴允瞬间面容一肃,立马松开紧握杜勋的手,正袖一揖。
“当年若非令祖平定秃发鲜卑之乱,镇守西平十数年,我等今日何等光景还尚未可知。”
刘麟连忙错身让开,大礼回之。
马凉州就是马隆。
当年秃发树机能作乱,先杀秦州刺史胡烈,隔绝中原与凉州,后又攻陷金城郡,杀凉州刺史牵弘,以金城郡为中心开始攻略凉州。
消息传来,晋庭朝堂大震,连派大军前往镇压。
可惜,杜预被诬。
石鉴、司马亮、司马骏无能。
刘渊出身匈奴,为晋庭猜忌。
贾充不通兵事,为避此灾,不惜“使其党劝帝纳贾充女为太子妃”。
最后晋庭只能眼睁睁看着秃发树机能做大,将整个西北之地割据。
等到局势恶化,晋庭这才将降将文鸯放出。
文鸯入西北,一举就将秃发树机能打到怀疑人生,“机能乃遣所领二十部弹勃面缚军门,各遣入质子”。
可惜,文鸯这员猛将不对司马炎的眼。
等文鸯得胜还朝后,司马炎竟然随便找了个借口就免了文鸯的官,没有让他去西北镇守。
当时就有人上谏,胡虏畏威而不怀德,若无镇压定会再生叛乱。
果不其然,几年后秃发树机能再次叛变,又将凉州打了下来,自此凉州接连被杀三任太守,整个西北之地一片狼藉。
正当西北震荡,晋庭彻底无人可用之际,时任司马督的马隆自荐,领讨虏护军、武威太守,代凉州刺史之责,引兵西北后只用了一年时间,就将叛乱彻底镇压,连秃发树机能都被马隆当场斩杀。
晋武帝大喜,封马隆为平虏护军、西平太守,令马隆在西平郡威慑诸胡,保西北安定十数年。
不久后,张轨轻骑入凉州,将残破不堪的凉州收敛,再次经营成一片繁荣之色。
由此自马隆、张轨二人始,西北再无叛乱。
“阿麟即是督护之友,那便是我之子侄,快快与我一同入堂歇息。”
麴允热情地一把拉起刘麟。
就这样一手拉着刘麟,一手拉着杜勋走入了堂内。
“快来人啊,上茶,上好茶。”
与后世待客之道不同,此时还没发展出成熟的炒茶制饼的工艺,饮茶更多的是把茶叶捣碎,煮成羹汤,然后再在里面加些葱姜橘皮调味。
虽然味道在现代人看来有点奇怪,但据记载其形状却是优美至极,杜育著《荈赋》云:惟兹初成,沫沉华浮。焕如积雪,晔若春敷。
其实到这可以看出,晋时饮茶工序繁复,讲究极多,同样的门槛花费也极高,只有高门士族之间才会饮茶娱情。
“上来就饮茶,这是一不小心说漏嘴了?”
“还是....要弄些劣茶,表演点什么无聊的戏码。”
刘麟心中稳如泰山,一边仔细揣测着麴允的行止,一边还有些小小的期待。
他其实很想看看,这个时代的茶汤到底是什么个样子。
然而等茶汤上来的时候,刘麟脸都绿了。
这茶汤和高雅的“焕如积雪,晔若春敷”没有半毛钱的关系,更像是煮成一锅的某种暗绿色稠粥。
“呵呵,在金城养成的老毛病了,喜欢饮些茶汤,子台,阿麟,请。”
麴允像是没看到杜勋和刘麟的表情,端起茶汤来美美饮一口,眯眼享受,回味无穷。
睁开眼,看到杜勋和刘麟都是憋着气才饮了一口,麴允后知后觉般惭愧到:“上垂恩赐,以允为始平之太守,可如今兵乱四起,始平郡微,允虽有匡扶之志,又舍不得这口舌之欲,只能取些私财买这等劣茶,让二位贤侄见笑了。”
二人连称客气,然后不着痕迹的对视一眼,杜勋便知道是时候谈些正事了。
可不等杜勋开口,麴允就当先问道:“不知北宫督护屯兵蓝田,营中是否有些余粮?”
“可否...可否...借些钱粮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