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几日，妙珠道长忙碌册封城隍之事，就在王老爷门前盘膝坐下了，粒米不进滴水不喝，便是外人呼喊，也没给予回应，活像个雕塑。
好在妙珠道长提前知会过，不然真会让人以为她提前坐化了。
冯常也安心在王家住下，几次夜里都有长相靓丽的女婢敲门，一问什么事儿，支支吾吾的回答，原来要献了身子。
也不知是女婢们的自作主张，还是王家人的嘱咐，冯常拒绝三次后倒是没人再来敲门。
田管家在第二天就醒了，见了苏小在王家院里晃荡，起先凑了人想要报仇！但从家仆口中听了后者的身份，连县太爷与老夫人都不敢得罪了，他也雷声大雨点小的息事宁人。
只是在院子见了，都会避开走。
但苏小天性爱玩闹，总要主动凑上去，让了田启贤给她备下甜糕吃食，动不动出言吓唬一句。
这日子还能好不了……升起这种想法，田启贤向老夫人告了假，整日缩在房中，就为了避开苏小，只有冯常想出门去外面逛逛，他才会鼓起勇气随着出门。
坐着王家的车马，田启贤领路，冯常去了一趟东怀房巷子六号把老翁给外室的话带到，有王家的名头撑着，再有田启贤添油加醋的介绍，冯常竟是成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真正高人，听着比妙珠道长还牛叉呢！所以，这也让那怀孕的外室相信了帮亡故老爷带话的真实性，后来从院中石桌下挖出了些珠宝银票，外室主动献上了一半，价值五百两银子，这可比贩冰来钱快多了。
没待太久，冯常与田启贤离开时，瞧见个落魄书生钻进小巷敲了三声墙响，院中也有回应后，当即撸起袖子翻进了那外室的院子。
冯常与田启贤面面相觑，只有一笑。
这几日，冯常下午都会去城中逛一逛。
人们讨论度最大的话题，来自一个梦。
互相一讨论，全城人竟在同一个晚上做了相同的梦，且新任城隍呼声最高的，便是王老爷了。
“妙珠姐还是全能的。”
回去时，路过了城隍庙。
大片地方被围了起来，工匠们忙碌的热火朝天，其中混着义自发来帮忙的闲人。
原先的城隍庙被拆的只剩几堵墙了，现今在建的新城隍庙是王家出资找了工匠建造的，代表金身的城隍泥胎像被捏了出来，表面裹了一层金粉，日光下闪闪放光。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泥像的金贵，只抠下表皮一层，都能发一笔横财。
但，没人这么去做。
因为，王家修建城隍庙的同时，又在城中建了两座免费帮人看病医馆、两座新义学，捐钱修缮了城中道路，许多小道土路都被铺上了青砖，许多人再也不用面临雨天后出门踩泥坑脏了鞋的窘迫，城内外共九十七座老桥也翻新加固了一下。
做这个决定时，王老夫人一拍桌子，不做也罢做了就做最好，让田启贤放出了消息，王家再拿一万两银子，凡是上杭县有志的读书人，困苦人家，乞丐……日子过不下去的，只要来了王家登记并属实，都能领上一笔银子，去王家下辖的产业里做工，有口饭吃。
且论迹不论心，上杭县王家一时风头无量。
这做法也带动了其他几家富户、县太爷，无不做起了善事。
而善事的反馈，一些真的受了恩惠的平民百姓，则将之归功在了新城隍老爷王老爷的身上的。
所以，
城隍庙还没建立好，王老爷的香火愿力却是空前高涨。
也算是一种层面的顶上有人好办事了。
明明没走完册封流程，王老爷也没真的任职城隍位，脚下的通天大道却被王家人铺的牢不可摧。
可以预料到，未来只要王家不落寞，王老爷上杭城隍之位会稳如泰山。
回了王家，门前聚了大片人群，都是听闻王老爷身体不适前来探望的，也不非要进门，就是想知道王老爷的身体状况。其中，也不乏一些人好奇上门打探的，为何做梦会梦到王老爷，行善积德能成阴神？
不过，没人真的打听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来。
只是知道，前几日王家来了个道长，助王家除了邪祟，之后几日都在王家住着。
大家猜测，妙珠道长是神仙！
有人认同有人反对。
反应不一。
值得一提的是，王家邪祟被除的消息流传开后，王家二房、三房、四房都搬回了王府住下。加上仆役足有上百号人，田启贤为冯常大致介绍过，但转头就忘了，实在记不住。
没在门口逗留，冯常进了王府。
一路都有仆役与王家人打招呼，恭敬的称一声“冯先生”。
住了几日，冯常始终记不得王家布局，好在有田启贤领着回了客房，不至于迷了路。
路上，途径一处院子。
冯常感觉眼熟，是王老夫人的私宅。
与妙珠道长头次登门，王老夫人正与王老爷的一名小妾劝着经历丧子之痛的王大夫人。
后来，这小妾被妙珠道长一把火烧了。
宅院闭着门，站在外面，能听到院中的争论声。
“娘啊，这是我王家的机会啊！大哥能当城隍那是他积的福分，妙珠道长是真正厉害的人物，王家后辈要是有一个能学了道长身上五成本事，我王家也能再进一步啊！”
“老二休要再提！”
“我的娘啊！你想象这是天大的机遇？那苏小话里话外连县令知府都不放眼里，她都要管妙珠道长叫巡察使大人，要是王家子弟能拜师成功有了这层关系，上杭县这地界我们王家不横着走了？”
“道长有恩王家，我们不能功利。”
“娘！我都打听了，这几日在家里吃喝与道长一同的黑脸汉子叫冯常，说一声先生全是给道长面子，他不就是一地里刨食的村户？也就是在南山县，生在上杭县想活下去都要管我叫一声老爷，娘你说他一没钱二没颜，道长凭什么能教他学仙法教不得王家？真信那什么没有缘法的鬼话了？不然冯常就该喊道长师父而不是叫姐，这称呼一听就有猫腻……”
“咳咳！”田启贤一阵咳嗽，故意惊动了院中人，接着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对冯常说道，“抱歉先生，我回头就找老夫人，肯定给你和道长一个解释。”
院门从内打开，老夫人与一个华服中年男人走出。
华服男人排行老二，是王老爷的亲弟弟，也就是王家的二老爷。
田启贤行礼道：“老夫人，二老爷。”
王二老爷出了门，见了田启贤使的眼色，也是知道院中与娘的交谈被正主给听了！心中骂了自己一句猪脑子，朝了冯常拱手，欲言又止几次，又不知该怎么致歉，满面尴尬。
王老夫人稍镇定一些，人老了见得场面也多，通俗的讲就是脸皮更厚，更不要脸一点，先一步扯开话题：“老二给冯先生道歉。”
王二老爷照做：“是我不对，不该背后议论冯先生与道长，请冯先生责罚。”
田启贤插话道：“先生，二老爷就是个嘴碎子，他人其实不坏。”
王二老爷点头：“是这样，请冯先生原谅。”
“我成过婚，王二老爷的说法是诋毁我的为人不正，也在诋毁道长，二老爷应该向道长道歉，不是我。”冯常说道，“诚如王二老爷说的，我冯常如果生在上杭县，没有跟我姐学过几天法门，想有活路是要称王家一声老爷的，我可不敢让老爷向我低头道歉，那太蹬鼻子上脸——僭妄了。”
“不敢。”王二老爷化身鹌鹑，发誓再也不胡乱说话了。
冯常不想多待：“我先回去休息了。”
田启贤说道：“我送先生。”
走远了，冯常说道：“田管家其实不用提醒，我听了也就过去了，见了面反而尴尬。”
田启贤说道：“冯先生是贵客，王家是我主家，二老爷犯了错还该是当面道歉为好，不若有了嫌隙，对大家都不好。其实二老爷人是好的，就是嘴上没个轻重，伺候他的仆役受不了了，私下都骂他呢。”
冯常说道：“骂什么？”
田启贤尴尬一笑，没敢说。
冯常也不追问。
回了客房，冯常很快进入修炼。
心火修成后，他的修行速度就慢了下来，进度可以忽略不计。
如妙珠道长所言，余下的都是水磨功夫，急不得也快不起来。
一直到日头快落下，空气中少了暑灵火气后，冯常退出了修行状态。
正好，有丫鬟前来送晚餐，敲了门：“冯先生，田大管事让我送来了晚餐。”
“进来吧。”
丫鬟进屋，走入客房的一瞬间，丫鬟顿时皱起了眉头，热！外界都热了，这客房像个蒸笼，能把人给烤熟了！好在，她也习惯了，几日都在送饭，也知道冯先生修行的时候会让房间的温度升高。
把餐食放在桌上，丫鬟迅速退出了房间，边走边摸了额头，汗如雨下。
修行人真是神奇。
吃过了饭，冯常开了窗门通风，去后院看了青冥卫的几人练武解闷。
他们速度很快，动作让人眼花缭乱。
冯常不是王语嫣，看不出几人功夫的门派。
但不妨碍他在一边也比划了几招，一个西瓜切两半你一半来我一半……收招！吐息，咱也是个高高手。
苏小觉得奇怪：“你这打的什么玩意？”
“太极。”
“花拳绣腿。”
冯常看了和气乱斗的青冥卫一眼，难以反驳。
苏小收刀，端起石桌上的一盘糕点，来到冯常身边后，塞进他嘴里一块：“考虑怎么样了？到底要不要加入青冥卫，以后本符首罩着你。”
冯常道：“我拒绝你三次了，是你每次都让我再考虑考虑。”
苏小也不尴尬，说道：“对啊，是让你考虑加入，不是让你考虑拒绝。”
“不去。”
“为啥？”
“怕死。”
“嗯。”苏小点头，“也算个正当理由，再考虑考虑？”
“苏符首高看我了，论武术我打不及你手下一般人，会的法门也不行，到现在就会咬舌尖见了邪祟就呸呸呸，我就是成了你手下，指不定哪天苏符首给我踢出去了。”
“你只管加入，我不踢你，非必要也不让你做事，每个月还能领了十两银子的俸禄。”
“？”
“巡察使大人都说你炼这个叫三昧真火的法门未来可期，你说我信不信？你现在不成战力，可过上几年，你炼成了法门，灭妖杀鬼跟砍瓜切菜一样，说不得你能送我当上统领，到时候我符首位置就是你的，岂不美？本符首最喜欢的就是培养新人，看看这几个，可都是我当青冥卫时候选出来的班底，做了符首立马就把他们拉过来的，现在哪个跟我不是吃香喝辣。”
“心意领了。”
“那就明日再问你。”
“……”
天渐渐黑了，
冯常抬头看去。
满天香火成雨，
汇聚在王家上空。
每日如此，冯常都习惯了。
去了王老爷的门前，看了眼盘膝坐地的道长，冯常陪在一边吹了会儿夜风，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他打算回房休息的时候。
狂风大作！
察觉不对，他抬头看天。
原本无目的飘动的香火之力，如龙卷汇聚，朝着王老爷的屋子钻了进去。
“咳咳咳……”
盘坐门前的妙珠道长突然有了动静，连咳嗽几声，吐出一串血液。
冯常紧张：“妙珠姐，你这是……”
“没事。”妙珠道长摆手，“时间拖太久了，魂归肉体有点不适应。”
“？”
“王老爷做城隍有人不愿意，我出阳神去地下打了一架，借来了阴司大印。”
冯常都习以为常了，抬头看天道：“这是成了？”
“嗯，成了。”妙珠道长站了起来，“你也去通知王家人吧，王老爷走了。”
“好。”
两刻钟，王老爷的尸体放入了棺材，亡故的消息传入了上杭城。
有民众自发前来，瞻仰王老爷生前遗容。
骨瘦如柴，难以想象王老爷曾经是个大胖子。
王府上下哀嚎一片。
却无多少人悲伤。
王老夫人与王大夫人手牵手站在院子，老夫人说道：“道长，果真不能让我和富贵说两句话吗？”
妙珠道长看向了身侧，一个与老夫人面容八成像的魂体，他就是王富贵，做善事的王老爷，也是上杭县新任城隍。
王富贵不舍的看着娘与妻子，老夫人与大夫人却看不到他。
王富贵摇了摇头：“道长，算了。”
“阴阳两分各有规矩，也好。”妙珠道长回过头，说道，“老夫人与大夫人有什么想说的，就在这说吧，王老爷都能听到。”
真到了这刻，
反而没什么话讲。
王大夫人擦擦泪水，笑道：“我老爷是城隍，说出去谁信啊。”
王老夫人哎了一声，说道：“富贵好好的就行，记得多回家看看，走咱们回去，送富贵最后一程。”
王老夫人与王大夫人回了棺材旁。
王老爷站在院中，魂体流泪。
人的悲欢并不相同。
也在这时，
妙珠道长看天：“都来了。”
只见，
天上几团阴气从各个方向赶来，到了王府上空，阴气散去，赫然是几个身冒金光的城隍金身。
“南山县城隍猛瀚音恭贺王老爷上任上杭城隍位。”
“三灶县城隍……恭贺王老爷上任上杭城隍位。”
“下渚县城隍……恭贺王老爷上任上杭城隍位。”
“碧泉县城隍……恭贺王老爷上任上杭城隍位。”
“……”
同僚来此，王富贵也化身一道金光，冲上高空，一一回礼。
好似，成了鬼比人要方便许多。
妙珠道长看着天上，盯着南山县城隍，笑道：“这俩老东西该打，冯常？”
“姐。”
妙珠道长一手背后，说道：“陪我去外面走走吧。”
“好。”
与妙珠道长出了王家，拒绝了代步的轿子，拐了几条小道，妙珠道长领着，进了一座酒楼。
冯常奇怪，为什么酒楼夜间还不歇业。
“请道长上二楼。”
小二领着，
推开了一间包厢的门，
妙珠道长站在门前，说道：“你进去吧，与老朋友叙叙旧。”
“？”
冯常疑惑，朝包厢里面看去，三个椅子上的背影陌生又熟悉。
听了动静，当中一人回过头来，招了招手：“冯大哥，快些进来。”
其余两人也回头，冯常愣在原地。
是卢俊义、方大同、张阿俊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