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斯特是个快言快语的聪明人，当然不会认为于连只是护送莱欧娜来此，顺便打个招呼。
双方寒暄几句后，很快切入正题。
“于连先生，您说您是‘为了拯救王都’而来，并以身犯险，击杀了盘踞在安托万监狱内的地龙。那么，您具体有何打算呢？”
“如无意外，与您的目标是一致的。”
尽管于连几乎读不出任何对方的微表情，但他还是习惯性的停顿与观察。片刻后，他心中暗叹一声，继续说明。
“简而言之，我来此，是为了推翻国王的暴政。”
“推翻国王……”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佳斯特把话断在了微妙的地方。
他的双眼不住打量着于连，脑中不断思索。而后，他瞪大了眼。
“——难道，您就是传闻中，北地那位黑发黑瞳的高强超凡者？”
“哦？您居然听过我？”
“您说笑了。再怎么说，我们阿莫里沙龙，也是个由各地民意代表组成的派系。这种程度的信息，还是能搜罗到的。
“只是，我本以为您一定会陪在圣女身侧，与起义军共同行动。实在没想到您居然在战争的次日，就出现在王都了。”
对于佳斯特的话，于连一笑而过。
“既然如此，很多事也就不用我过多赘述了。佳斯特先生，从城内的现状来看，在反对国王这件事上，我们是目标一致的战友。
“那么，作为在王都深耕多年的资深反对派，你们阿莫里沙龙，又有怎样的主张和计划？如果情势允许，我会尽量配合的。”
“您愿意以我们为主么？这可真是令人欣喜的消息。”
佳斯特也浅笑着。
尽管他的话语相当强势，但语气腔调很好的调和了这一点，显得对话非常随和。
这人，该不会有什么天生的魅惑效应吧？
如芒在背的感觉，让于连内心警钟长鸣。
“那么，虽然场合有些煞风景，但还请容我为您讲述一下，我们的伟大宏图。”
边说着，佳斯特请于连二人落座，摆出一副长篇大论的架势。
“长久以来，法兰索瓦王国，一直处于贵族与教士的双重压迫下。
“贵族的顶点——国王，与玩弄教权、曲解圣言录的教廷沆瀣一气，互为表里、提供合法性与支持，形成了一个盘踞在人民头上的，庞大的食利阶级。”
好家伙，有那味儿了。王都就是不一样，下料比边区城镇猛多了。
于连心中默默赞叹。
“在过去，因为对外战争，尤其是抗击异种族、异教徒入侵的需要，让人民面对压迫与不公时，一次又一次，怀揣着善意与理解，不断忍让，以期食利阶级能投桃报李。
“可事实呢？在大战前，所谓的议事会，不过是传达来自中央指示的通讯器，是一出演给民众们看的闹剧。
“大战期间，平民们终于争取到了最基本的政治权利，哪怕票权仍远远不平等，但好歹，有了否决国王命令的可能了。
“而现如今，国王亲手打破了这项制度，以暴力的手段，夺走了民众最起码的议政权利，打破了以和平方式提出诉求的渠道。”
是的。矛头直指国王的暴政，这将是能团结最多群体的最大公约数。
于连心中不断点头。
“事到如今，平民阶层已经穷尽了一切和平的手段，国王的屠刀已经架在了我们的脖子上。
“放弃幻想，准备斗争。
“一如您所支持的北地革命一般，我们要以铁与血，推翻贵族专制，推翻教士特权，推翻压在所有平民百姓身上的封建奴役！”
……你等等。
你刚才给北地起义，做了什么定性？
“我们将要以同样的手段，推翻国王及其走狗，推翻各地的贵族，没收一切教会资产。
“我们将要以同样的手段，摧毁旧的封建统治，摧毁君主制与神权统治，建立其属于平民的秩序。
“我们将要以同样的手段，建立一个平等的国家，一个无关乎财产的、人民普遍拥有选举权的国家，一个不再以国君为主，而是以人民为主的国家。
“我们将要在烈火与鲜血中，建立起一个共和制的伟大国度。”
佳斯特说的慷慨激昂，于连听得脊背发凉。
不是，这给我干哪儿来了？
这还是魔幻中世纪么？
你们这是要大步跨越历史进程？
虽然我自认为自己是个激进派，但你这，是不是直接飞跃到光谱极点上了？
人家把国王推上断头台，前提是火枪兵把骑士打成了死狗，市民武装能硬抗外国军队的干涉。
您这是否有点？
尽管心中惊愕，但于连靠着出色的表情控制，硬是面不改色。
他微微颔首，看向仍旧面带微笑的佳斯特，决定出言试探一下。
“佳斯特先生，这可真是一项前无古人的伟大设想。”
“并非前无古人。类似您亲历的北地那样，民间自发选举产生执政官的自治市，在国内并不罕见。
“可以说，民众自下而上组成政府，既有传统依据，又有广泛的实践。
“而在半岛上，许多林立的商业共和国，以及改制后的联省自治，也为独立建国的共和制政府，提供了样板。
“再者，类似山地联邦那样的议会制与委员制政府，同样可以成为我们的参考对象。”
看着一本正经、炯炯有神的佳斯特，于连确定了。
尽管整个阿莫里沙龙的政见，在昨天之前，很可能还没极端到，打算同时对教士和贵族群体开火，甚至废除君主制。
但，作为事实上的意见领袖，佳斯特必然蓄谋已久。
在真的有神和神术存在的世界里，在一个幅员辽阔、至少有六十万平方公里和一千万以上人口的国家，玩平民共和。
这家伙……如果他不是疯子，那多半另有隐情了。
从魔力波动来看，他会是另一种形式的“被选召者”么？
又或者，是跟诺菲奥他们一样的，与邪魔有所勾结？
……万一，只是说万一。
如果他是真的想要构建起一种，基于平民政治的叙事的话……
想到这里，于连心中疑虑更甚，警戒心不断增强。
“我大致明白您的意思了。那么，请容我确认一些具体事项。”
在莱欧娜的见证下，于连与佳斯特促膝长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