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风悬疑小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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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彼岸花如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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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的魏国都城大梁,橙黄橘绿寒蝉凄切,余霞成绮。

一辆双辕马车出了信陵君轩昂壮丽的庭院后,沿街道辘辘前行,又轻车熟路地拐进一条陋巷,在家招牌斑驳的饼店前嘎然停下。

一个幂蓠罩头衣裘冠履的婷婷身影,踏凳落地,款款进店。

身后总角之年的女仆俯首轻问:

“照旧蜜饵吗?”

“照旧吧”女子莺声燕语清脆悦耳。

女仆趋步上前采购,接了堂倌毕恭毕敬递上的纸包,刚想转身,寒光闪现。

“快走!!”

身后女子惊慌失措逃出门外,那堂倌握一尺寒光铁剑,紧随其后,眼看剑尖沾衣,就要功成。

“当“

危急关头,一柄青铜剑斜刺里闪出,剑身外扣,铁剑荡开来去,来的二人和堂倌缠斗在一起,剑花朵朵,跳转腾挪,非比寻常。

观来人裘褐草鞋,斗笠遮面,默契合击下,须臾便制服了堂倌。

其中领头魁梧的方脸大汉上前,仔细端详倒在血泊中的堂倌,撩起那人的衣袖,不禁眉头锁紧。

大汉回身来到罩头女子面前道:

“姑娘受惊!此人是秦国人!!”

“姑娘可是有什么仇家在秦国?”

“并无秦人仇家!”女子惊诧回道。

“多谢二位相救!还请二位告知名讳,来日好登门拜谢!”女子屈膝低头,感恩戴德。

“姑娘不必挂念在心。我等墨家子弟,本是惩强扶弱,舍身行道。”

“姑娘若是得空,可来城西南浣纱巷,听钜子论道。”大汉邀请道。

“定当拜访!”

“奴家就先行一步了”女子道。

“请!”

女子深深看了眼地上的堂倌和女仆,冲着缩在墙角的车夫喝到:

“我们速速回去!”说罢便登车进了舆厢。

马车夫打马回头,一路火烧火燎,回了魏王宫。

夜幕初垂

魏王宫后苑,水榭歌台曲径通幽的庭院内,肤如凝脂明眸皓齿的少女斜卧榻上,衣香鬓影风华绝代。

之前饼店的惊魂遭遇,匪夷所思,实不得其解。

莫不是不共戴天的贼人,还有余党逃到了秦国,来报肃清之仇?

公子说是枭首伏诛,其余已做鸟兽散,难不成鼠窃狗盗乌合之众会铤而走险,以身犯险吗?

女子颦眉蹙额,满腹狐疑茫然若失。

复又婷婷而立,望着窗外丹枫迎秋硕果累累,想起下午公子的托付,心中复又卷起惊涛骇浪,研精覃思,咀嚼回味不止。

“数万黄发垂髫黔首苍生命悬一线,恳请如姬帮我盗符!”公子魏无忌房内拱手作揖,恳切丁宁。

望着腰金佩玉温文尔雅的无忌公子,如姬心急如焚,却也轻言细语。

“公子可考虑过事成之后,如何自处?”

“长姐在赵,命在旦夕。一旦邯郸城破,必将生灵涂炭。我如何坐的住呢,救人要紧,事后如何斡旋,待得再做思量吧。”无忌斩金截铁后,又喟然而叹。

“你帮奴家报了血海深仇,自当为公子分忧解难!”如姬幽幽道。

“奴家孑然一身,自是了无牵挂,只是担心公子会自毁前程,沦落天涯!”如姬眼波流转,顾盼生姿。

“姑娘大义”公子俯身再拜。

“此趟行此不义之事,自是愧疚于心,无颜面对我王。事成之后,不若云游列国,闲云野鹤,了此一生罢了。”

“不知...奴家是否有幸能追随公子,和衷共济呢?”如姬心如小鹿,砰砰乱撞。

“啊?我王对你恩宠有加,此次不过莽撞了点,但到底行的是大义之事,想来不会过分罪怪!”公子有点惊诧地望着如姬。

“事发之时,你可以推脱说我威逼胁迫,所有罪责都加我一人之身就好!”

“刀兵相向,血流成河,生死未卜!姑娘同去,我如何能心安呢。”无忌关切的道。

“若奴家不怕那刀光剑影,执意要去呢?”如姬深深望向公子道。

“这...万万使不得!”凶险万分,公子决绝不肯。

“姑娘切记,我门客探得,兵符应保管在我王卧室之中,得手后送于夷门守门人侯先生处即可,他会火速传递于我。”

“是了,你且这两日等我消息!”如姬轻叹道。

徐徐秋风,拂过窗前的簌簌落叶,穿堂而过,撩起如姬耳边几缕青丝,飘飘摇摇。

如姬想起了自小贫苦,爹爹惨死后,不得已,卖入王宫。

后宫居心叵测绵里藏针,她活了下来,幸得魏王的宠爱有加。

王上温良仁义,待她嘘寒问暖体贴入微,她心存感激之情,尽心服侍下已形同家人。

倘若爹爹看到她珠围翠绕前呼后拥,是个炙手可热的可人儿,朝野竞相拉拢,也会替她高兴吧。

可那个她暗中情愫,风流倜傥的无忌公子,却要舍身求义,救黎民百姓于水火。

如姬啊如姬,恬淡雅适的日子,可就要离你而去了。

心中仿佛有个声音在叹道,如姬抿了抿嘴,往远处望去。

这几日魏王计划郊祭,开始斋戒。

两日后都未召见如姬,倒是派人来传信说,刺杀的事一定追查到底,绝不姑息,让她好生歇息。

如姬知公子心焦,怕久则胡思乱想。便吩咐要了马车,要出门给公子传个信,让他再等几日。

马车缓辔而行,到了东城门。询问得知,侯赢今日轮班休息在家,老头儿住在城西南浣衣巷,到了一问便知。

如姬只得吩咐车夫打马转向,奔浣衣巷而去。

如姬想起,前几天二位墨家子弟说的话,他们也是住在浣衣巷。

待寻得侯先生递送了消息,得去拜访一番,报答救命之恩。

半晌之后,马车停在了城西南一条窄陋巷口。

抬眼望去,巷子里皂水横流,鳞次栉比的竹竿挑着衣物,或高或低的架在屋檐边,像是片片黑云,浮在了巷子上空。

如姬让二个侍卫和新派来的仆人等在巷口,侍卫担心不肯,被她严词拒绝后,只得忧心忡忡地原地待命。她孤身进了巷子。

几番打听后,来到了一个破败木门前,轻扣生铁门环,一个清瘦长须老者拉门而出。

“可是侯先生?”如姬轻声问道。

“姑娘是??”

“如姬”

“是了,陋室粗鄙,不嫌弃的话,请进来说话吧”老先生彻底拉开木门,迎如姬进了门。

“老先生可认得无忌公子?”进到院中站定后,如姬问道。

“认得。蒙公子礼贤下士,引为知己。一直无门报答公子知遇之恩。”老先生叹道。

“人多眼杂,此时我不便去公子府上。麻烦老先生给公子传个话,最近郊祭,答应他的东西,还得要多等几日。”

“是了,我记下了,这就去传话。”老先生就要拿衣披上出门。

“多谢先生,我就先行告辞了”如姬道。

“无妨无妨,好的。”

如姬转身,老者拉门送她。

“叨扰一句,老先生可知,墨家的道场在此地何处?”如姬出门前回首问道。

“知道知道。巷西顶头那个院子就是了。”

“多谢!”如姬行礼拜谢。

“姑娘,老朽也多说一句!如若姑娘遇到公子也帮衬不上的疑难,或许老朽可以出力一二,全凭姑娘决断。”老先生在身后慢悠悠的说道。

“奴家知晓了。”如姬深深看了他一眼后,拜别老者。

巷西头的院子木门敞开,破落的院子中坑坑洼洼,鸡走狗卧,说不出的气味淡淡扑面,索性打扫的干净,倒是未见杂乱。

如姬站在院门前,未见人影。

“可有人在?”

“奴家来拜,可有人在家吗?”如姬提高声音道。

“有的,哪位高朋前来?”一个磁性男声从里厅传来,接着只见一个裘褐草鞋的精练男人,迈步而出。

“奴家来拜谢之前的救命之恩”如姬施礼道。

男子还礼,思索片刻后,恍然大悟道:

“是了。姑娘太客气了。向林他们举手之劳,惩恶除奸本是我们的本分。可是不巧他二人出门办事,却是不在屋里呢”

“无妨,这是小小心意,望收下,以聊表谢意!”如姬双手递上个布袋,叮叮作响,像是布币其中。

“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奴家如姬!”

“...”

“姑娘就是如姬,确是巧的紧!”男子惊叹道。

“在下墨钜”

“原来是钜子”如姬感叹道。

“这些断不能收,只是做了本该做的事”钜子轻推布袋道。

“倒是有件和姑娘相关的事,犹豫要不要说”

“怎得呢?”如姬疑问道。

“有个秦人托付我们,说是熟人,想见你一面”

“谁?”

“说是见面自会相识!”钜子转述道。

“秦人?熟人?”如姬思索再三,想不出秦国有任何相干的人氏,前几天还有秦人要暗杀自己。

“怕是弄错了,我不识什么秦人!”

“姑娘请恕我唐突。对方说,如你不信,可跟你说,你左边大腿上有个胎记,你就会信了!”钜子拱手低头道。

“这...”如姬惊道。她左腿确实有个胎记,但除了爹娘和魏王,还有何人能得知此等情况。

“对方只求见一面。到时墨家保你周全,定不会少一根头发。”钜子补充道。

“姑娘可肯?”

如姬心中翻江倒海,会是何人?要做何事?怎么对自己这样熟悉?

“何时何地呢?”如姬试探道。

“越快越好,就在此地!”钜子目光如炬,显是在魏国保她周全,定不会有差池。

如姬沉思半晌,钜子陪在旁边,未曾打断。

“三日后日暮时分此地”如姬脆生生地道。

“但凭姑娘做主,三日后来此相见!”钜子拱手道。

少倾如姬告辞,钜子没有挽留,送到门口,各自施礼道别。

魏王宫

如姬马车回到后苑已是晌午时分。

突闻魏王召见。

如姬沐浴更衣,锦衣香佩,款款雅步来到寝宫。

入门便见魏王皱眉阅读简牍,见如姬进来,轻轻扬手让她一旁稍事歇息。

如姬来到铜熏炉旁,揭了盖子,用细铜箸慢慢拨灰挑料。

趁着魏王在门口叫人时,如姬悄悄瞥了一下案上,只见一直放着的玉盒不见了。

魏王吩咐了几句来人后,便又踱回了房间。

“如儿这几日可还好?”

“如儿已平复了扑通扑通的心了”如姬回身浅笑,坐到了胖乎乎的魏王的身旁。

“甚好甚好!”魏王欢喜道。

“我已派人在魏国严密追查,务必要弄清原委,力拿主使之人问罪!”

“谢王上!”

“刺客尽然是秦人!可是奇怪的紧,他们正忙着围攻赵国,这个关键时刻,怎会轻易来招恼我?”

“如儿你有秦人仇家吗?”

“如儿仔细想过,并无相熟秦人,更别说仇家了!”

“好!想是独盗游侠之类,给遇上了。寡人已另传言给秦使,让他代查此事,看看是否能寻得出端倪!”魏王思索着道。

“王上最近可是要开战吗?”如姬好奇问道。

“秦如猛虎,不能轻言开战啊!还得仔细斟酌斟酌!”魏王谨慎答道。

“偏是信陵君魏无忌要战,喋喋不休!哎,一国气运岂能儿戏。”

“你不会帮着他胡闹吧?我知道他于你有恩!”魏王看着如姬认真道。

“如儿怎会!全凭大王决断。如儿永远追随王上!”如姬赶忙答道。

“好好!那就好!!”魏王如重释怀道。

“如儿这几日不太平,还是不要多往外走动了。等到尘埃落地局势平稳后,寡人再陪你出去走走。”魏王上前摩挲着如姬的削肩道。

“如儿知道了!”

“明日开始,朕要到开始在南北郊祭天地,你且好生休息,回来寡人再来陪你!”

“嗯!”

之后二人又闲聊几句,一翻云雨后,魏王要去关心郊祭的事,如姬离开寝宫,回了自己的庭院。

卧室梓木梳妆台前

如姬回想魏王的爱惜之情,背叛,实是心中有所不忍。

只是公子清新俊逸器宇轩昂的身影时时来到心头。

当年杀父之仇念念不忘,举朝上下无人理会,只有公子遣门客替她讨还公道!

公子礼贤下士,门客无数,贩夫走卒都称赞有加,她又怎么辜负与他呢。

只是今日没看到那玉盒,难道是魏王今日临时拿将出去派了用场不成?

公子殷殷切切心急如焚,管不得那许多的后果思量,可如何有办法呢?

如姬卧床辗转难眠,思来想去,却是没有法子。

又想到三日后要见她的秦人到底是谁,更是心乱如麻。

挨到次日晌午,想是魏王已动身去南郊祭天,如姬借口钟爱的步摇昨日遗落在寝宫,又回到屋内细细搜寻了一遍,却是没了那玉盒。

怅然回程途中,撞见了来看长公主的公子。

侍卫林立下,如姬意味深长的摇头示意,公子远远拱手后急急而去。

三日转瞬即至。

夕阳西斜之时,如姬素衣布履,幂蓠罩头进了马车。

马车弯弯绕绕,谨慎小心,在日暮时分到了浣纱巷西口。

路边已停着辆独辕车,车夫蹲在路边吸着烟筒,无所事事,回头看了到来的马车一眼,便继续吸他的烟筒。

如姬下车,带着两个侍卫和一个女仆来到墨家木门外,木门紧闭,四下无声。

如姬心跳加速,咬了咬牙,轻扣生铁门环。不多时钜子开了门,看眼如姬身后的侍卫和仆人努了努嘴。

“你们在门口等我!”如姬吩咐道。

“是!”侍卫应到。

如姬随钜子进了门,穿过上次的院子,进到屋内。

长条形的屋内,进门放了一个木案几,断了条腿用土砖垫着,案上两个陶杯,右手坐了个麻布裹脸的瘦小男人,麻布上还有零星血迹,像是受了伤。左手应是钜子之前所坐。

再往里远远站了五个人,三人裘褐草鞋,报手而立目光如炬,想是墨家子弟,却都是生面孔。另外二人身材魁梧,也报手而立,却明显比前三位魁梧不少,显然是右手受伤人一伙的。

如姬进门时,瘦小男人转过脸,上下打量,一双小眼,精光闪闪。

瘦小男人站了起来,钜子给如姬示意左手的座位后,道:

“你们安心谈事,院墙外也安排了弟子看守,万无一失。”

说完便走出屋内,远远坐在院子里的地上。

瘦小男人示意如姬落座后,自己便坐回位置,深深看着如姬。

“你是谁?”如姬直接了当道。

“还有些时间,你先坐下说话”瘦小男人端起陶杯,喝了口茶。

如姬慢慢坐下,盯着面前的男人,这时平生第一次见到他,没错的,她不认识这个人。

“如实道来,否则我马上起身就走!”如姬威胁道。

“我叫范雎,你可曾听说过我?”

“范雎范雎?...你是当下秦国的相国范雎?”

“是我!”瘦小男人颔首道。

“这如何信得,范雎贵为相国,不在秦国却来了魏国,坐在这土屋内,满口雌黄!!”如姬嗤道。

“符来!”瘦小男人朝着里面彪悍汉子喊道。

其中一个壮汉拿了个麻布包裹走上前来,瘦男人接过放在了案上。几下解开布扣后,露出一个鼻钮玺符,抬起后赫然有着秦相字样。

“这可做得了假?”瘦小男人目光柔和地看着如姬道。

“这...”如姬楞在当场,不由得不信,但却是匪夷所思的紧。

“你来魏国做什么?”

“寻女儿”

“......我不认识你的女儿”如姬脑子里翻过所有相识的女子,没有可能得人选。

“不,你认识。你就是!”

“......”

如姬觉得这个人肯定是有图谋,她爹爹埋在城郊好多年了,怎么又冒出了认亲的爹。

“你知道我是谁?”如姬冷冷问到。

“知道。名叫如姬,年方二十,魏王当前最宠幸的妃子。喜欢吃儿时铜锣巷的蜜饵,信陵君对你有恩,最近找你帮忙,以解赵国被围之急,你为报恩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还有你最近被秦人刺杀。”

“所以你冒充我父亲,来劝我不要帮他?我的父亲早已葬在了城外。”如姬觉得应该有双黑暗中的眼睛,一直在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这个间谍是谁?在哪?

“我来想带你回秦国”范雎不急不慢的说道。

“好在路上将我杀死吗?刺杀不成,变成了认亲?”如姬嗤笑道。

“刺杀是其他人所为,非是我指使。我不久前才得到消息,没有来得及阻止。”

“你这故事编的不如三岁小儿的童谣好听,想要利用我吗?你在做梦!!”如姬觉得即使他是范雎,也是为了秦国而来,诓骗她得以施展秦国的计谋。

范雎将玺符重新包好递给壮汉拿好。然后解下了裹在脸上的带血麻布,脸上完好如初,那麻布就是个掩护。

如姬唰的一下站了起来,院子里坐的钜子也站了起来,眼看是要离开这个荒诞的局。

“我本是魏国人,住在锣鼓巷前面的成贤巷,巷西口往东第二家。你母亲名叫候碧,腰上有道疤,采药时岩石划伤所致。你父亲叫赵如是,是个药商。”

“我知道你觉得不可信。是否能给我一点点时间,听一听老人家的一个故事,到时候你若还是觉得荒谬,再走也不迟。”

如姬母亲腰上确实有道疤痕,也确实是采药时意外所致,她爹确实是个贩药材为生的商贩,如姬愣愣站在那不之所错。

二十几年前

城西南锣鼓巷住着个采药为生的老人,街坊只知道姓侯,唤做老侯儿。

老侯儿育有一女,瓜子脸俏生生,偏是随老侯儿,肩阔手大,老侯儿笑她天生劳碌命。

老侯儿祖传有点医术,偶尔赤脚行医,给街坊四邻看看头疼脑热癣疥之疾,倒也能挣得一日三餐无虞。

老人年岁已高,腿脚不变,见女儿侯碧采药风餐露宿,晾晒打磨辛苦异常,就寻了打交道多年的赵姓药商,说了个媒,将女儿许配给他,图个安稳。

药商早年丧偶,年纪比侯碧大一大截,侯碧父命难为,幸而药商性格温柔敦厚,日子过的倒也圆满。

药商收药走南闯北,经常出远门。

老侯儿便收了个姓范的落魄外地少年郎做了徒儿,想着平日里有个帮衬,女儿也能轻松点。

小伙子能说会道,腿脚麻利,药商也觉得放心,家里的事也放给侯碧和他,安心收拾生意。

老侯儿不久替人看病感染了风毒就卧了床,年老体弱,寻常药物喝了却是不见效果,眼见一天不如一天。

女儿侯碧焦急难耐,遍寻山林想找一味多年苦参,做消风散救人。

结果雨大路滑,跌落山崖,摔伤了腰,幸是猎人搭救,鲜血淋淋的逃命回来。

范徒儿擦拭敷药难免有肌肤至亲,侯碧见着他服侍老人尽心尽力,也好感顿生。

老人终是没熬过冬天,拉着侯碧的手就走了。

操持完老人后事,药商生意有起色,比以往更忙了。

范徒儿和侯碧孤男寡女,之后没多久,便有了夫妻之实。

待到侯碧小腹隆起,药商大发雷霆,原来他有隐疾,却是不能生育。

范徒儿跪地求饶,侯碧要守着老父亲的家业,药商扫他出了门。

药商生意越做越大。

女儿出生后,范徒儿带着两半金锁,悄悄央求,侯碧让他见了次圆滚滚的小儿。

范徒儿留下金锁,涕泗横流,别了母女二人。

一次机缘巧合之下,范徒儿凭着能说会道,成了中大夫须贾门下宾客,幻想着建功立业,和母女再次相认。无奈造化弄人,被诬陷蹂躏,险些丧命。

惶惶逃到秦国,却是时来运转,蒙秦王赏识,才有了今日的秦相。

范徒儿在秦国也有了世代医药为生的妻子,但是小女儿的笑颜如花却是在脑中始终是挥之不去。

这么多年的苟苟营营火中取栗,范徒儿终是没寻到个合适的机会,和小女儿相认,直到情报说她被暗杀,逼的他不得不来。

屋内,如姬不知何时已经已坐回了凳子。惊诧的张嘴,听着范雎讲完了故事,内心着实震撼无比。

儿时的记忆,在脑中联翩浮现。

“你看这是什么?”范雎从怀里掏出了半个吊绳金锁,年代久远的麻绳已磨损的纤细无比,眼见就是要断裂。

如姬泪如泉涌,她母亲也给过她一样的金锁,让她好好收着。

如姬望着对面面露柔色的老人,双手掩面,将头埋进双腿,浑身颤抖不已。

院子里的钜子站了起来,远远望来,满脸关切。

屋内的五人静静站着,全程好似没有动过,也好似随时都会动若脱兔。

屋内一片寂静。

半晌之后,如姬抬起了头,用衣袖擦了眼泪,理了理鬓角的碎发。

“养育我二十年的父亲,他已葬在了城外。如今大仇得报,已是了无牵挂。”

“你说的故事里的小女孩,不是如姬!”

“你走吧”如姬看着已经暗下来的天空幽幽道。

“我等你三日,你若回心转意,还来来此地找钜子,他自会通知我”范雎怜惜道。伸手想抚如姬的手臂,停在半空后,还是收了回去。

“不管你如何决定,爹爹都支持你。但是只有一个请求,希望你不要帮魏无忌!”范雎深深看了一眼如姬后,复又裹了麻布在脸,带着两个壮汉在院子里和钜子私语几句后,施礼道别。

钜子进了门,坐在了如姬对面。

“该当如何,全凭姑娘做主!”钜子望着如姬道。

“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问!”如姬回望钜子道。

“姑娘但说无妨”

“你们是站在哪一边的?”

“我们站在仁爱这一边!!”钜子拱手道。

“好!”

“多谢钜子照拂,奴家先行告辞了”如姬起身施礼道。

“姑娘慢走。这几日我都还在此地,如有需要,随时来寻!”钜子回礼道。

“有劳钜子!”

如姬出门,领着侍卫和仆人马车哒哒,回了后宫庭院。

夜晚卧房内,烛灯随微风摇曳。

如姬从散了架似的状态中回过神来,望着窗外影影绰绰的树影,像似个妖魅魍魉在朝人招手。

纵使范雎有父亲之实,但是二十年的养育,早已抵得上血脉之亲。

老父亲的舔犊情深谆谆教诲还历历在目,惨遭横祸时的撕心裂肺肝肠寸断依然埋藏心间,更不用提大仇得报后如释重负扬眉吐气。

秦国?那是个遥远冰冷的地方,不应是她如姬的归宿。

而公子殷切的眼神,一直在心头回荡,望的她悠悠情愫流淌。

她有她要做也该做的事,至于范雎这位认亲的老人,她在心里四处寻觅,却是要如何安放才好呢。

闭着眼睛,手里捏着个金锁,如姬的眼泪又扑簌簌的往下落。

亲生父亲,亲生父亲这几个字在胸口不停搅扰,不由得她不去想。

不知多少辰光后,如姬倒在床边沉沉睡着了。

旭日东升又日落西山,二日须臾而过。

第三日月挂树梢时分,如姬坐于案几旁,遥望城西南方向。

她已决定不打扰范雎的生活,人如浮萍,她却也有了自己的日子要活,自己的人要爱惜。

正在如姬出神当口,传来了魏王祭天完毕的消息,他已然回到宫中,传她去侍寝。

如姬深深地将那乱麻般的情绪埋进心底,绮罗粉黛款步轻摇,去了寝宫。

魏王笑意盈盈地迎如姬进了屋。

“祥瑞祥瑞啊,如儿”胖乎乎的魏王乐呵呵地一颤一颤道。

“昨日祭天中途,天上竟然突现七彩虹光,把那些老家伙们惊的嘴巴张的老大”

“天佑我魏国。祥瑞显现,这是要降福祉与我们了”魏王坐于案前看着身边的如姬道。

“恭喜王上,这也是上天有感王上仁慈,做出的回报!”如姬笑靥盈盈的答道。

“哈哈,是了是了!!”

“如儿这几日可好?”魏王呷了口茶问道。

“好着呢。每日就盼着王上早日祭天归来!”如姬轻抚魏王手臂,视线所至,发现了之前消失的玉盒又出现在案上,不由得心里咯噔一下。

“这不就回来了”魏王轻佻地轻拧了一下如姬吹弹可破的脸。

“哦,到是忘了说。秦使那边来信,说是之前的刺客是秦国叫嫪兵的大盗,在秦国杀了一个大夫的夫人,抢了珠宝,逃到了魏国。说是专挑女子下手,及其下贱。”

“难怪,之前看那人手臂有墨刑的痕迹,原来确实是不法之徒。”如姬恍然大悟道。

“如今他已身死,倒是免了一番酷刑!”魏王恨恨到。

“托王上的福,到是有惊无险!”如姬拍拍胸口道。

“好好!寡人问你啊,这几日魏无忌可有找过你?”魏王望着如姬问道。

“前几日遇见他看望长公主,却并未交谈。王上为什么这么问?”如姬狐疑回道。

“他这几日整顿门客,似是要有什么动作。刚又来求见,恳请我发兵救赵,我没答应。”

“我怕他来打扰你,央求你做些鸡鸣狗盗之事,你可千万别跟他胡闹!”魏王正色道。

“我怎会听由他胡来!”如姬赶紧辩解道。

“那就最好了!”魏王复又笑道。

二人几日未见,魏王说些祭天的事与如姬听,渐渐夜深,便盥漱安歇。

夜莺轻啼月上当空,已是夜半时分。

魏王显然是祭天劳累,鼾声阵阵。

如姬闭眼,但却醒着。

她惦记着那个玉盒,里面有公子求之不得的兵符!

如姬听着越来越响的鼾声,窸窣几声,轻轻的下了床。

月光透过窗户,斑驳地洒在地上。

软袍罩身,如姬半蹲,行到案几旁,双手摸着玉盒就捧到了身前。

只见泛着荧光的玉盒上,有把铜锁把着!

如姬四顾,这钥匙会在哪?

魏王脱下的衣服在榻边,如姬摸了过去!

深衣从头到尾捏了一遍,却是没有半点钥匙的影子!

如姬不死心,往卧室门口搜寻而去。

只见进门右手兵器架上,悬架着魏王宝剑的案台上,有个小小的物件,在月光余辉下,泛着点点铜光。

如姬贴近一看,正是一把铜钥匙,内心不禁一阵狂喜!

小心翼翼的拿了钥匙在手,蹑手蹑脚的又来到了玉盒边。

如姬捧了玉盒在手,正要开锁的当口,魏王咳嗽了一声!

不知是被口水呛到,还是嗓子干涩,魏王又咳了一声,左右翻身,睡不安稳,眼看是要醒!!

如姬心跳到了喉咙口,轻放回玉盒,顾不得放回钥匙,光脚踮地,轻跳来到床边,就势翻到了床里。

“喔...”魏王轻哼了一声,咕哝道:

“如儿你压到我了”

“喔...”如姬装作熟睡的声音,捏着钥匙的手握拳,顺势搂着魏王的胳膊,闭上了眼睛。

稍倾后,魏王鼾声又起。

“如...如儿,你别离开我...”魏王腿抽动了一下,显然是在说梦话。

“哎...”如姬内心暗叹,实在是于心不忍,但箭在弦上,已然不愿回头。

之后,如姬下床,摆正玉盒,咯噔!开了锁后翻开盖子,半块昂首塌腰垂尾的虎符,躺在盒内。

公子要的就是这块兵符,如姬将符拿出,攥在手中,轻声穿衣着履,想是命也不要,就要连夜送符出宫。

如姬穿戴停当蹑脚走到门口,回头想看最后一眼,被她辜负了的魏王,一切都是天命,怪的了谁呢!

“啊!!”如姬吓的魂飞魄散,惊声大叫。

只见魏王不知何时,已坐直身体,靠在床上,直勾勾的看着她。

“来人!!”魏王大吼一声,霎时灯火通明,侍卫门窜了进来,给围的严严实实。

如姬瘫倒在地,兵符也落在了地上。

魏王披衣起床,坐在了案几边,望着她。

“如儿你到底还是骗了我”

“是我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吗?”魏王瞪着眼睛恨声问道。

“没有...王上待我恩重如山...”如姬颤声道。

“那你为何骗我盗符?”

“血海深仇得报,全凭公子相助,此恩不报,枉为人女!”如姬低头叹道。可惜功败垂成,没能报恩,反倒送自己进了修罗场,罢了罢了!

“如姬只求一死,不愿牵连别人!”如姬哭着求道。

“我问了你几句话,你可愿实情相告?”魏王缓和了心情,柔声问到。

“但凭王上发问,如姬知无不言”如姬颔首道。

“好!!”魏王示意侍卫出去关上门。

屋内只剩下魏王和如姬二人相对。

魏王捡起地上的兵符,放到了如姬手边。

“如果我得到想要的答案,这个兵符我让你带走!”魏王铿锵道。

如姬抬起满是泪痕的脸,不可置信的望着魏王,魏王冲她确定的点了点头。

“三日前你去浣衣巷去见了谁?”

“墨钜”如姬飞快的答道。

“还有呢?”

“范雎”

“范雎?哪个范雎?”魏王睁大了眼睛。

“应是秦相范雎!”

“...他为什么会寻你?要做什么?”

“认亲,说我是他失散多年的女儿,要带我回秦国!”如姬答道。

“......此事当真?”

“应是没错,有信物为证!”

“他可有说有关魏国的言论”魏王接着问道。

“...让我别帮公子”如姬缓缓道。

“你答应他了?”

“没有,他会等我三天,但是我不会去秦国!”如姬道。

“最后一问,你盗了兵符给魏无忌后,你自己有什么打算?”

“逃出魏国”

“......”魏王沉思良久后,道:

“我料想范雎还没出魏国,你即刻去帮我联络,我要见他一面,此事办成,回来这个兵符就是你的了。但有个条件,对外依然宣称是你偷的,不是我给的你,可听清楚了。”

“清楚了!”

“来人!”

一个侍卫头领模样的人推门进来,魏王跟他耳语几句后,对着如姬道:

“你带王都尉去传信吧!”

“好!”如姬跟着王都尉出了门。

次日晌午,大梁城外的一处凉亭。

魏王和范雎坐于凉亭内。

墨钜、如姬和双方侍卫远远看着二人。

“姑娘可需要我等出手帮助!”墨钜没看如姬,却是说给如姬听的。昨晚她被押着带路而来,已经说明了一切。

“不需要的!”如姬黯然道。

“他不杀你?”

“已经谈妥了!”

“好!姑娘有事,记得来浣纱巷寻我!”

“多谢钜子!”

凉亭内,魏王和范雎,时而谈笑风声,时而面红耳赤地争吵,约莫一个时辰后,二人拱手后,魏王出了凉亭。

魏王示意如姬上前凉亭,随后叫上陪同的都尉去了旁边吩咐事宜。

如姬缓缓进了凉亭。

范雎已经换上锦衣玉佩,和几日前判若两人。

“丫头,你让我失望了!”范雎摇头道。

“但终归你是我女儿”范雎盯着她道。

“随我去秦国吧!”

“不去了!”

“魏国已没有你容身之所了!”

“总还是有的”

“你不怕死?”

“怕,但怕又有什么用,该做的事我还需要做完”如姬叹道。

“即便死,也不愿认我这个父亲?”范雎叹道。

“......你...保重!”如姬深深施礼!

“想通了可来秦国寻我!”范雎看了一眼如姬,转而朝魏王走去。

两人又一番客套后,范雎登上马车,最后回望了一眼如姬的方向,便带着侍卫扬尘而去。

“你不后悔?”魏王来到如姬身边道。

“不后悔!”

“好!!”

“这是兵符,你去吧!记着我们的约定!!”魏王递上玉盒,扬手招来了一辆马车。

如姬登车,直奔信陵君府邸。

敲开了门后,只见院里门客人头攒动,整装待发,看似要出远门。

如姬在厅堂见到了公子,只见公子一身出行打扮英姿飒爽。

“公子,幸不辱命!”如姬双手呈上玉盒。

公子两眼冒光,匆匆揭开盒盖,半枚虎符正躺在里面。

“好!好!!”公子双手接过玉盒放于旁边案上。

“我替万千赵国百姓谢谢姑娘!”公子一揖到地。

“不敢当!”如姬回礼道。

“魏王可曾发现?”公子担心道。

“还未曾!”如姬故作轻松道。

“姑娘可有后续的打算?”

“还未曾有!”

“......魏王对你宠幸有加,料想不会太难为你”公子支吾着道。

“若我想和你同去赵国呢?”如姬深深看向公子。

“此去凶险万分,姑娘同去,实不是好计策”公子果断摇头。

“奴家有句话,一直想问,却怎地也问不出口!”

“姑娘但说无妨!”

“你心里可曾有过我?”如姬和公子四目对视。

“......”

“...如姬姑娘...帮你报杀父之仇是觉得你一个女儿家,着实可怜...我王兄仁义善良,你跟着他比跟着我安全...”

“我懂了。你自己小心!”如姬施礼。

“姑娘大义,无忌拜谢!”公子拜倒。

退出信陵君府邸后,如姬跨入马车,回到了魏王宫。

如今她还有什么地方可去。

刚入了自己的庭院,只见一队侍卫从房内搬了些魏王的东西出去。

自此如姬被冷落在了后宫之内。

听闻公子解了赵国之围,她暗暗替他高兴,只是公子再也没有回魏国,一别成永诀!

窗外的树叶黄了又绿,饶是魏王再也没出现过。

次年清明

如姬说是想去父亲墓上祭拜,通传后得到同意。

在二个配剑侍卫的陪同下,如姬来到城外父亲的墓旁。

如姬擦拭了墓碑上的尘土,上面写着他老父亲的名讳赵如是。

如姬慢慢撒了碗酒在地上给他的父亲。

该做的她已经做了,想等的人,她是等不到了!

罢了,这世间一遭,爱恨情仇,如今都已消散不见!

还剩下这许多的岁月,她已无力再爱再恨。

那还要它做什么呢。

如姬示意侍卫上前来,突然间拔了侍卫的剑,就颈自刎了。

最后一眼,望的是赵国的方向。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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