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月牙儿钩弋
第4章 月牙儿钩弋
清明时节,长安城外钩弋宫,远看琼楼玉宇雕梁画栋,近看已是春树葱茏燕语莺啼。
后苑花园中,小径幽深蜿蜒曲折,一座上刻秀挹恒春的汉白玉石拱门旁,立着两个眉目如画的垂眸宫女。
外面匆匆走近一个高冠禅衣的谒者,被领头的女御拦住。
“夫人和苏公公在谈话,你且稍待!”
“是!”谒者颔首且退到了一边。
只见园中一座玉砌雕阑的观景亭内,有老少二人在座,香茗糕点置于一侧。
其中的少女,色如白玉齿如含贝,粉妆玉琢下身姿曼妙婉若游龙。对面年长之人武冠袖袍,低眉顺眼谦恭有礼。
“爹爹可是有事?”少女复杂的看着对面的老人道。
“夫人请唤老奴苏公公!”老人轻声纠正道。
“夫人最近少去阳石公主处走动吧!”
“这是为何?”少女疑惑道。
“恐有事变!”老人轻描淡写道,目光如电地凝视少女,却是满含关切。
“可会牵连到陵儿?”少女讶然问道。她和儿子生死相依,容不得半点差池。
“不会!”老人轻轻摇头道。
“可是和皇上有关?”
“不是!”
“阳陵游侠朱安世被捉到了。”老人揭示谜底道。
“梅花大盗伏诛,岂不是好事?”少女奇道。
“好事!廷尉府正在审理!”老人幽幽道。
“那为何要小心呢?”少女问道。
“说是严刑之下,交代了许多隐情!”
“怕不是被酷刑迫急了,乱咬人。”少女盯着对面的老人叹道。
“是了!”老人眯着双眼,看向庭院的深处。
“廷尉府的人由不得他谬悠之说,爹爹不用太过担心!”少女笃定地道。
“总之最近谨慎小心为上,切记!”老人叮嘱道。
“女儿知晓了!”少女柔声道。
“爹爹最近可好?”
“我一切都好。虽失了人伦,但皇上照拂有加,在皇宫这么多年,已然习惯!”苏公公欣然道。
“不若我和皇上挑明关系,好让你颐养天年,强过如今尽心竭力的辛苦!”
“万万不可!”老人慌忙举手制止急声道:
“如今皇上正当用人,挑明了关系反而让皇上为难,我能侍奉左右已是恩泽披身,不要节外生枝!”
“全听爹爹的安排!”少女颔首道。
“好!”老人又端详了一眼少女后,高声道:
“夫人谬赞,老奴宫中还有事项等待安排,就先行告辞了!”老人起身施礼后转身出了园。
“苏公公慢走!”少女还礼目送。
看着苏公公施施然离开的背影,钩弋又坐将下来,轻抚着手心勾形肉疤,怔怔望着亭外烂漫桃花出神。
回想自己的命运,确是玄妙莫测,造化弄人。
儿时她不慎在父亲炼丹之处灼伤了手心,留下个玉勾形肉疤。
母亲早逝。父亲犯案被带走后,她和姑姑同住,四邻讥讽奚落,自此握拳藏疤,不愿示人。
直到那日,卤簿仪仗一行,那个衮衣绣裳龙骧虎步的男人来到她的面前,轻掰玉手,她脑中一片空白,不自觉地就伸开了手。
此后进宫恩宠,生了陵儿。
后宫钩爪锯牙尔虞我诈,好在皇上宠爱,她又通情达礼,上下圆通地维持好关系。
黄门侍郎苏文来见时,她就觉得这个老人似曾相识,却是万万没想到,他竟是多年杳无音讯的爹爹。
当年犯法受了腐刑后,蝇营狗苟地活了下来,后来得皇上赏识,被更名启用,服侍左右。
一番梨花带雨苦诉衷肠后,她爹爹却坚持私下相认,省却麻烦,她也不便强求。
如今至亲之人都在左右,她只愿生在帝王之家的陵儿,能平安喜乐,至于封侯拜相,听天由命便是。
正当出神的当口,女御迈着窸窣碎步而来,钩弋不由得回头。
“启禀夫人,阳石公主求见!”女御俯身脆生生地道。
钩弋迎了阳石公主到后殿偏厅中,在她恳求下屏退了左右,似是有急事的样子。
“夫人救命!”阳石公主急急施礼道。
钩弋一惊,讶然望着阳石公主道:
“谁要害你?”
“是公孙敬声!”
“他要害你?”
“是他要被害!”
“你别急,前因后果慢慢道来!”钩弋安抚阳石公主坐下道。
“他之前只是贪墨了些军饷,罪不至死!”阳石平复了一下道。
“宰相公孙贺,想抓了那个梅花大盗将功赎罪,救他儿子。”
“不曾想,前几日大盗给捉住了,却是在大牢里咬住公孙敬声不放,上书指责公孙敬声,说他在甘泉宫的驰道上埋藏桐人,诅咒皇上!”
“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钩弋疑惑问道。
“还说我和他私通!!”阳石满脸通红道。
“...”钩弋恍然他爹爹为什么给她报信了。
“这可是当真?”
“如何可能是真的。我和他,只是...只是...顶多互有些情愫罢了!”阳石舌头打结道。
“那你可知他是否真的埋藏桐人诅咒皇上?”钩弋认真地问道。
“我如何得知呢!”阳石急道。
“有些麻烦!”钩弋沉思道。
“你可和皇后商量过此事?”钩弋问道。
“母后说没有的事,让我不要自乱阵脚,等等消息!”阳石叹道。
“你赶紧去寻皇上,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和他交代个清楚,先和公孙敬声撇清关系呢!”钩弋出主意道。
“我已经去了甘泉宫,父皇不见我!让谒者跟我说回宫等消息!”阳石焦急地站起身来道。
“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阳石眼泪流了下来。
“不怕!没有的事,即使被诬陷,也会澄清的!你别太担心了!”钩弋连忙安慰道。
“夫人救我!”阳石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根稻草般,拉着钩弋的手不放。
“你父皇不见你,自有他的计较!我又如何能帮得上忙呢。”钩弋摇头道。
“父皇如今最宠幸夫人,望夫人救我!”阳石哭着道,眼看要跪下了。
“好好!!你先回去,容我想想办法!”钩弋拉着阳石道,不停安抚。
良久之后,阳石平复了心情,钩弋送她出了门,临上马车,还不忘叮嘱她待在宫中少言慎行,静待消息。
送走阳石公主后,钩弋思量着踱回偏厅。
一个盗贼就能知道阳石和公孙敬互有情愫吗?他胡乱咬人的猜测,未免也过于准确了。
还有巫蛊咒皇上这种大逆不道的事,这分明是不给公孙敬声留活路了。
钩弋感觉这件事的背后,怎么好似有双眼睛在盯着,但愿她的感觉是错的。
要以身犯险帮阳石吗?却又想起爹爹之前的叮嘱。
不能将陵儿置于险境,万万不行。
正在上下思量的时候,宫女来报,说是皇上召她去甘泉宫。
钩弋连忙洗漱打扮停当后,锦衣香车,一行便去了甘泉宫。
马车很快到了甘泉宫,走下踏凳,钩弋见到宫门口像似在窃窃私语的绣衣使者江冲和父亲。
“见过钩弋夫人!”江冲和父亲施礼道。
“见过二位!”钩弋施礼道。
“二位是刚和陛下商量完事情吗?”
“是了!梅花大盗的案子有新消息,来和陛下禀报!”江冲颔首道,狭长的眸子似笑非笑。
“哦?”钩弋脱口而出道。
黄门侍郎苏文皱眉。
“夫人对此感兴趣?是不...”江冲还没说完,苏文暗暗捅了一下他。
“咳咳,夫人若是想知,可以问陛下!”江冲陪笑道。
“是了!二位慢走,我这就觐见陛下!”钩弋施礼道。
“夫人请!”二位还礼道。
来到后殿寝宫,厅内皇上正襟坐于桌边皱眉想事。
看到钩弋到了门口,微笑着迎她进来。
“月牙儿来了”皇上亲切的唤道。
“妾身见过皇上”钩弋施礼道。
“来来,给你看个乌孙国刚进献的宝物!”皇上从柜子里擎了个鸡蛋大小蓝幽幽的宝石放到了桌上。
“乌孙使者说是牧民一夜见深山有奇光闪现,便前去挖掘,竟发现了这个宝石!挖出来的时候,光华璀璨,像是个蓝星辰!”皇上挥手比划那个奇异场景,满脸兴奋。
“托皇上洪福齐天,星辰来见!”钩弋和声道。
“哈哈!确实奇异!”皇上叹道。
“你与朕,就好比这星辰!稀罕的紧!若是哪日朕对不起你,就送这个给你赔礼道歉可好!”皇上玩笑道。
“那妾身可不想要了!”钩弋也玩笑道。
“月牙儿这两天可好?”皇上放回宝石,示意钩弋坐下。
“好!后园的蔷薇这两天开的可是好看!”钩弋微笑道。
“嗯!阳石也是喜欢蔷薇花!”皇上说完,望着门外庭院,半晌没出声。
“皇上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哎,有人告发阳石公主和公孙敬声私通!更甚的,说是公孙敬声在甘泉宫的驰道上埋藏桐人诅咒朕!”
“......”
“今日阳石还来请求觐见,我让她回宫等着!水落石出后再行商榷吧”皇上叹道。
“刚才江冲请命去查,我没准。他与宰相公孙贺素有间隙,不合适。我让廷尉府继续追查,不日应该就有消息。”
“不说这个!来给你看另外一件宝贝!”皇上接着又搬出来个玉盒,掀开来后,八颗泛着乌光的丹丸置于黄色绸缎之上。
钩弋娥眉轻蹙,她自小因这个受伤,却是没有好感。
“这可是我让五利将军栾大炼制的,他死活不肯,说是时机未到。我软硬兼施,还让他夫人卫长公主跟他好生求情,他才炼制的这几枚。他在我面前服用一颗,熄灭灯火后,我看他似眼四周绿色仙光闪烁,甚是神奇!”
“绿色仙光吗?熄灭灯火后吗?”钩弋觉得这个场景小时候似曾见过,摇了摇头觉得不可能。
“你是不信朕所说?”皇上不悦道。
“臣妾是感叹奇妙之事非是臣妾可以料想的。”钩弋赶忙解释道。
“是了!五利将军真个神仙下凡!”皇上边感叹边收起丹药道。
“陵儿可好?”皇上坐回后问道。
“好!老问父皇什么时候来看他!”钩弋一脸爱惜道。
“几个儿子中,陵儿最像我了!我抽得空闲,去好生教导他一番!少不得将来长大替我排忧解难!”皇上微笑道。
“我只盼他平安喜乐就好,其他别无所求!”钩弋幽幽道。
“知道!有我在,陵儿定会平安喜乐!”皇上好似看穿钩弋的心思,笃定道。
“臣妾先谢过皇上!”钩弋施礼道。
“明日我想去拜见皇后娘娘,许久未见甚是想念!”
“也好!让御膳房给你带点西域进贡的胡麻丸,让他们也尝尝。”皇上答道。
“姐姐还时爱吃安门大街上的杏仁饼,我明天也带些去呢!”钩弋补充道。
“也好!”皇上点头道。
之后用膳饮茶,闲情雅话自是不必再提。
第二日早膳后,钩弋出了甘泉宫,吩咐马车前去未央宫。
马蹄哒哒,踏驰道过横门,一行巳时上了安门大街。
此时正是商贩开门忙碌的时候,吆喝叫卖声不绝,一派繁荣祥和。
钩弋左顾右盼地打量,也就长安城内才能见到如此景色。
“嘎”马车在一家招牌上刻王长兴字样的点心铺前停了下来。车内钩弋吩咐随从去采购杏仁饼。
等待时,钩弋透过帘布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闪身进了一家小客栈,看像是他爹爹。
钩弋正在纳闷的当口,接过随从递过来的纸包点心,却又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进了客栈。
那人身材高大俊美异常,却是五利将军栾大。
钩弋沉吟,这二人在小客栈有什么要紧事商量不成?
抬头却是又见到那个狭长眸子的江冲,一身素衣孤身也进了客栈。
这三人怎会凑到了一起?
钩弋唤来女御,这丫头从她进宫便跟了她,机灵乖巧信得过。
吩咐了几句后,女御有意无意的朝小客栈溜达过去。
马车继续前行,不久便来到了皇后的椒房殿前。
之前已派人通传今日来访,下了马车在宫女的引领下,便是来到了后苑园林中。
八角亭外池边,卫夫人正在投喂锦鲤。阳光灿灿下,映的翻身抢食的鱼鳞闪闪发光。
看到钩弋施施然而来,卫夫人撒了手中鱼食,微笑上迎。
“妹妹来啦!”
“妾身拜见皇后娘娘!”钩弋施礼道。
“来来,喝茶吃些点心!”卫夫人引钩弋在桌边坐下,推了点心盘到钩弋面前。
“姐姐近来可好?”钩弋浅尝一口茶水,笑盈盈地道。
“好!好!闲来无事后园赏赏春景,日子倒也过的惬意”卫夫人浅笑,也喝了口茶。
“诸邑和阳石两个丫头也常来陪陪我”
“两位公主孝顺端庄,夫人可是有福气的紧”钩弋称赞道。
“话说阳石可是叨扰过你?这丫头着实沉不住气,从小就是这样,咋咋呼呼惯了”卫夫人嗔怪道,望向钩弋。
“是了!昨日傍晚来过了,说是被鸡鸣狗盗的朱安世冤枉了,委屈的紧!”钩弋认真道。
“酷刑之下的胡乱撕咬如何当的真呢?昨日在甘泉宫,皇上也说要等廷尉府查探有结论后,再做定夺!”
“皇上可有疑虑偏颇之情?”卫夫人接着问道。
“皇上之心一直向着公主的!”钩弋笃定道。
“那就好!那就好!”皇后似是放宽了心道。
“陵儿最近可好?好些日子没见过他了,是不是又长高了!”
“托皇后的福,好着呢!就是不爱写字,说是握笔手太费力,被我说了几回了”钩弋温柔笑道。
“慢慢来,之前据儿不也是如此,再长大点就懂事了”卫夫人也笑着道。
正当二人闲聊时,一个身着龙纹杏黄长袍的男人走了近来。
“见过太子!”钩弋起身施礼道。
“夫人好!”太子还礼道。
“母亲!”太子施礼道。
“据儿!可曾处理妥当了?”皇后问道。
太子看看钩弋,望向皇后,显是在斟酌如何作答。
“但说无妨!”皇后微笑道。
“那厮咬死想盗些值钱的物什变卖,无人指使!”太子恨恨道。
“却是在卧房翻些什么?”皇后疑道。
“说是寻玉钗宝石!”太子答道。
“好大的胆子,先交掖庭审问吧”皇后决定道。
“是了!一个杂役,却有这样的胆子,只怕有人指使!”太子恨恨道。
“一个太监杂役,被发现在寝室偷东西,刚被太子捉住审问”皇后朝着钩弋解释道。
“着实是胆大包天,想是失了管教,这等人怎能放他入宫呢!”钩弋埋怨道。
“怕是有人指使!他咬死不说罢了!”太子脱口而出道。
“不要胡乱猜测!”皇后纠正道。
“江冲昨日又派人来问宫内花费的事,不胜其烦!自从我在父皇那指责他凭空捏造信口开河后,却是逼得更紧了,着实可恨!”太子咬牙切齿道。
“使者监察,是他本分,记得好生待人!”皇后劝道。
“我押这厮去掖庭,总得想法子撬开他的嘴!”太子回道。
“圆润行事,别失了身份!”皇后叮嘱道。
“是了!”
“夫人和母后继续赏景饮茶,我先去了!”太子行礼后,匆匆离去。
皇后慈爱地望着儿子离开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回头继续和钩弋闲聊。
钩弋献上之前买的杏仁饼,皇后欢喜异常,要留她用膳。
钩弋推说清明祭奠生母,还有些事情要操办,皇后不便强留,便送她出了宫。
之前派出去的女御还没有回来,钩弋登上马车,先行回了宫。
回宫用了午膳后,钩弋侧卧床边稍事休息。
将睡未睡之时,侍女来报,诸邑公主求见。
钩弋应了一声后坐了起来。早晨才在皇后处提起,没想到晌午后就来了宫里求见。
前有阳石,这会儿又是诸邑,这队姊妹希望没什么事才好。
钩弋有种不好的感觉在心中挥之不去。由不得细想,收拾停当后,钩弋来到厅中。
诸邑公主已然站在那了等着了,相较阳石,诸邑多了几分文静,还有几分神似皇上。
“公主来啦!刚在歇息,就听说你来了!”钩弋上前柔声笑道。
“见过夫人!”诸邑施礼道。
“坐吧!”钩弋示意一侧的紫檀扶椅道。
钩弋坐下后,诸邑也一脸忧色的坐了下来。
“公主可是有烦心事?”钩弋问道。
“廷尉府已搜了公孙敬声的家了。他爹公孙贺已然被捕收了监”诸邑神色惶惶地道。
“什么时候的事情?”钩弋讶道。早晨可还是风平浪静的,怎么突然就起了波澜。
“昨日晚上!”诸邑应到。
“你是如何得知的?”钩弋奇道。
“我今早在阳石处闲聊,不想廷尉府来人,也把她请走了!”
“啊?说了缘由了吗?”钩弋坐不住了。
“说是带去询问巫蛊之事!”诸邑脸色如灰道。
“不怕不怕!就是问话,之前阳石来和我说过,不过是梅花大盗的信口雌黄罢了!”钩弋安慰道。
“问完话就该回来了!”
“阳石...阳石和公孙敬声互有情愫您知道吗?”诸邑幽幽问道。
“阳石略有提起”钩弋答道。
“可是有什么隐情?”钩弋看向诸邑道。
“我和阳石去过好几次公孙敬声的府邸,偶然见到过桐人。公孙敬声还请过女巫来做法。”诸邑憋红了脸,还是说了出来。
钩弋心里咯噔一声,看来事情没那么简单。
“做的什么法事?”钩弋追问道。
“祈求姻缘顺利,诸事如意之类的”诸邑含糊道。
“可曾牵涉到皇上?”钩弋小心翼翼地问。
“不...不知...”诸邑已然害怕地落泪。
“应不会有事!你只是旁观,又非主导,何况也无恶意。”钩弋故作轻松安慰道。
“你可和皇后说过此事?”
“晌午时已经说了。母后心焦,让我来找夫人说一声!”诸邑抽泣道。
“好!好!公主莫怕!你且放宽心先回去,我伺机问问皇上想法,一有消息就会通知你的”钩弋安慰道。
“谢夫人!”诸邑施礼,失魂落魄地出了门。
钩弋坐在椅子上沉思良久,廷尉府抄了公孙敬声的家,应是有了确切的线索。
阳石看起来是因情生祸了。
巫蛊可是皇上的逆鳞,如果坐实恶意诅咒,那是神仙难救了。钩弋觉得这此事着实没那么简单,她无论如何得避的远远的,为了陵儿着想。
就在这时,女御进门施礼。
钩弋回过神来,召了过来。
“如何?”钩弋轻声问道。
“三人热络的很,应是早就相识”女御轻声答道。
“谈些什么?”
“隔着墙听不真切!应是和公孙家有关!”
“还有呢?”
“还有太子!”
“你确定没有听错?”钩弋确认道。
“没有听错!但是具体事项不得而知,他们很小心!”女御轻声道。
“结账后江冲出了城,看方向应是去了甘泉宫!”女御补充道。
“好!辛苦了!这件事谁都不能说,知道吗?”钩弋小心叮嘱女御道。
“夫人放心!”女御果断地应道,施礼后退了出去。
钩弋怔怔望向门外,爹爹这二人掺和,却是不知道危险吗!特别是那个江冲,虽说是得了皇上的赏识,但是看着就不是个好相于的人。
是不是借机去拜访一下卫长公主?自从她和栾大成婚后,已有好久没有去看望,顺便探探是否有什么消息。
越想越是乱,钩弋甩甩头,叫来之前吩咐采购的米黄麻纸,叠了许多小时候她娘教的纸鹤放好。
正值清明,当晚院内角落里,香烛米酒,钩弋烧了纸鹤,祭祀她早逝的地娘亲。
殷殷切切的思念,化作绵绵呢喃自是不必多提。
第二天一早,她差人去通知长公主,说是今天稍后来访。准备了皇上赏赐的银叵罗葡萄美酒作为礼物。
正当收拾中,门口来报,说是江冲求见。
“江冲?”钩弋轻皱娥眉,到是没想到他会来,一时猜不出什么原由,不过看似不是什么好事。
钩弋整理一番后,来到前厅,江冲已然在坐。
“使者久等了!”钩弋客气道。
“见过夫人!”江冲也很客气地施礼。
二人宾主坐下,钩弋看着江冲微笑,等他表明来意。
“打扰夫人!下官早晨得报,说是昨日夜里宫内有祭祀做法?”江冲眯着眼问道。
“什么祭祀做法?我不知!”钩弋心跳加快道。
“有杂役说是焚烧人偶,念念有词?”江冲紧追不放道。
“人偶?念词吗?恐怕是弄错了!”钩弋笃定道。
“这...夫人说是谬误,一笔带过,恐怕我难以交差”江冲不紧不慢道。
“啊!确实弄错了,清明时节,我昨夜祭奠了一下早逝的生母,使者指的可是这个?”钩弋恍然道。
“确是人偶?确有祷词?”江冲紧追问道。
“纸鹤!我母亲教的小手艺。念词怕是我于生母的思念之词了。”钩弋解释道。
“夫人明见!可还有纸鹤拿来一观?”江冲讪笑道。
“不巧昨日都已焚烧了!”钩弋抱歉道。
“这...我如何能做个见证呢?”江冲为难道。
“使者不信?”钩弋似有不悦道。
“非是不信,但非亲眼所见,不好交差!”江冲避开钩弋对视坚持到。
“使者的意思是?”
“劳烦夫人叠个给下官长下眼见,不知是否可以?”江冲起身施礼道。
“......”钩弋将胸中怒火压了下来。
“使者稍等”钩弋唤人拿来纸张。
当着江冲的面,钩弋将一张纸折成了个纸鹤,递给了江冲。
江冲接过,狭长双眼精光闪烁,上下端详手中的折纸。
“夫人管这个叫纸鹤?”江冲将折纸放在桌上问道。
“是了,一点小手艺!”
“像似凤凰,还有点像...”江冲斟酌道。
“使者莫要过于想象了,只是一个折纸小物件罢了!”钩弋纠正道。
“确是折纸没错,只是这折的...”江冲正待继续追问,门口侍女禀告,说是黄门侍郎苏文求见。
“大人您看?”钩弋应付的着实厌烦,却又毫无办法,看着江冲道。
“无妨无妨!可迎来一同鉴赏!”江冲讪笑道。
苏文进门恭敬施礼,坐在了江冲一旁。
“没想到江使者也在,唐突了!”苏文谦和道。
“无妨无妨,在跟夫人讨教折纸呢”江冲笑道。
“哦,这纸鹤夫人着实叠的生动”苏文看着桌上放着的叠纸赞叹道。
“哦?您也识得此物?”江冲讶道。
“怎不识得,会的人可是很多。饭后无聊打发时间的小手艺罢了,使者难道有其他看法?”
“这倒是没有,倒是没有!”江冲灿灿道。
“也好,真相大白,是我眼拙了,我给夫人赔不是!”江冲起身施礼道。
“使者也是职责所在,不碍事!”钩弋理解道。
“叨扰了许久,我也得告辞了。”江冲再施礼。
“使者慢走!”钩弋和苏文起身还礼后,江冲徐徐出了门。
二人坐下后,钩弋给站在门口的女御使了个眼色,女御带着侍女退了下去。
苏文瞥了一眼后,便和钩弋走到桌边坐了下来。
“爹爹来的好巧”钩弋看着苏文道。
“我是替你解围而来”苏文解释道。
“我猜也是,江冲没那么好打发!”钩弋道。
“爹爹和江冲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
“我不信”钩弋坚定地道。
“...他有把柄在我手上”
“...”钩弋吃惊地望向他爹爹。
“难怪刚才听您一番话,他知难而退了!”
“是了!”
“您和栾大是什么关系?”
“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些?”苏文疑惑道。
“我担心牵连到陵儿!”
“我做什么,也都是为了你和陵儿!你只要知道这点就够了!”
“我不信!”钩弋道。
“栾大的方术是我教的”苏文坦白道。
“您要干嘛?”
“......”
二人沉默
钩弋看着他爹爹一张慢慢布满怨恨之情的脸,张着嘴说不出话。
“报仇!”
“当年在公孙贺任职左将军时,诬陷于我,导致我遭受刑罚,失了人伦!我如何能不报仇!”
“公孙敬声的巫蛊之事是你举报的?”钩弋讶道。
“我和梅花大盗朱安世谈了笔交易!他咬死公孙敬声,我帮他照顾一个人!”
钩弋恍然大悟,原来那些隐秘的事是爹爹交代给了大盗。
“公孙贺已经下了狱了?”钩弋确认道。
“下了!他终是逃不过这一劫了!”苏文恨恨道。
“爹爹你大仇得报,就收手颐养天年吧!”钩弋幽幽道。
“......”苏文望着惊慌失措地女儿。
“嗯!我再待几年,等陵儿再大点,我就放心回乡下了”苏文恢复心情,柔声道。
“哎,不愿你知道,是想你少点担心,爹爹自有分寸,你别太操心了!”苏文轻抚着钩弋的头发道,好像她还是之前那个小女孩。
“知道了!”钩弋柔声道。
少倾后苏文高声告辞。
钩弋看着他爹爹出门的身影,好似一个人不认识的人,陌生而敬畏!
钩弋马车来到长公主殿前时,已是到了晌午时分。吩咐拿上礼物,钩弋款款进了门。
长公主迎她进门,栾大不在,二人正好一起用午膳。
春天时鲜在桌,钩弋送上带来的葡萄美酒。
长公主邀着一起尝尝,二人也许久没畅饮过,不自觉的多饮了几杯,面红耳热下,却也是心旷神怡。
用完午膳,二人嘻嘻哈哈之下,被侍女扶着到了榻上。
不自觉的话题就转到了长公主的夫君栾大身上。
“五利将军真似个神仙下凡似的,神通广大!”钩弋称赞道!
“你可是谬赞了!别看他神通的时候,如仙人附体!平常时候,去细看也就是个正常的男人!”长公主纠正道。
“你可曾问过他,神仙附体时,有何感觉?”钩弋好奇道。
“我哪曾得到过什么答案。每次好奇多问几句,都是女儿家做好自己的事,不要操心其他的”长公主叹道。
“倒是神秘地紧啊!”钩弋讶道。其实内心暗叹,也就是个方士罢了。
“可不是,他有间专门的房间,放置引导神仙的法器。我可是一次都没有进去过。”长公主叹道。
“啊?公主都不能看吗?”钩弋奇道。
“不让的,说是怕扰乱了符文,断了仙根!你想不想看?”长公主一脸好奇的怂恿钩弋道。
“想啊!”钩弋配合道。
“你随我来!”说罢,长公主拉着钩弋便朝后殿走去,穿过蜿蜒的小径,来到一座偏厅,门口有侍卫把守。
二人正要往里走,侍卫上前抬手道:
“将军吩咐,只有他才能进入!”
“我是长公主,这位是钩弋夫人,你们想造反不成?”长公主喊道。
侍卫一时语塞,却是也不让开。
“跟你们说了,再不让开,我按罪给你们拖送掖庭狱!”长公主一脸认真道。
二个侍卫互相看了一眼,不情愿地让了开来。
长公主和钩弋进的厅来。
厅里放置着各式大小法器罩袍和炼丹炉,以及颜色各异的石头,看的人眼花缭乱。还有各种植物药草晾干后,堆的到处都是。
穿过了厅后,里面的卧房显然是放置是一些成品。
或大或小的丹药随处安放,还有各种大小颗粒的物什,以及陶瓶等满满排列于桌上。
在一堆东西中,钩弋发现了眼熟的绿色粉末。
这和小时候她爹爹研磨出来的模样一致。
若是涂在脸上,熄灭烛火后会发出绿油油的光,好不神奇。
“好多神奇的物件啊”钩弋感叹道。
“是了!”长公主也是被震撼到叹道。
“可惜栾大不在,不然可以给我们解释一番!”钩弋遗憾道。
“能见到已是不容易了,他定是不会跟我们多费口舌的!”长公主叹道。
正当二人流连忘返之时,门外传来侍卫毕恭毕敬的声音:
“将军!夫人们非要进去,我们却是拦不住!”
“啊?回头再找你们算账!”门外响起栾大气急败坏的声音。
脚步声急急传来,须臾就来到了卧房内。
“夫人!”衣决飘飘地栾大施礼道。
“啊!将军!”钩弋还礼道。
“夫君回来了!”长公主谦声道。
一看二人脸庞绯红,行路歪歪倒倒,就是微醺的模样。
“还请夫人前殿休息!此处却不是说话的地方!”栾大认真道。
“是了!唐突之处,还请将军恕罪!”钩弋知道此处不便久留,和长公主互相扶持着来到了前殿。
栾大吩咐端了醒酒汤上来,钩弋和长公主饮下后,清醒了不少。
“将军莫怪长公主,是我一时好奇,央求她带我见见仙器!如若有所冲撞,我自当去皇上面前领罪!”钩弋替长公主推脱道。
“夫人严重了,倒是看看不碍事!”栾大轻描淡写道。
“那是最好了!”钩弋释然道。
“时候已是不早,我就先告辞了!长公主有空可来宫中探望!”钩弋邀请长公主道。
“一定!待得空闲就前去!”长公主应承道。
“将军保重!”钩弋施礼。
“夫人慢走!”栾大回礼道。
稍后钩弋一行马车辘辘回了宫中。
之后几日,钩弋宫内倒是波澜不惊安宁祥和,再无人来拜访。
直到傍晚谒者来宣,皇上召见。
钩弋让乳母带走陵儿,收拾一番后,上了马车。
到的甘泉宫,入了寝宫后,厅内皇上正在翻阅奏书。
见到钩弋进门,皇上挥手示意她一旁先行休息。
钩弋旁边动手整理衣物,半晌之后皇上叫她,落座到了桌边。
“咳咳!”皇上不自觉地咳了两声。
“最近事务繁忙,没顾得上叫你,这两日可还好?”皇上看着她道。
“妾身好着呢!皇上可好?”钩弋关切地问道。
“公孙贺那个老东西,跟他儿子埋桐人诅咒朕!万死不能解我的心头之恨!”
“咳咳!”
“哎!只是万万没想到,阳石和诸邑竟也牵涉其中!朕着实是心痛不已。”皇上蹙眉道。
“公主们会不会是被诬陷了?”钩弋怀疑道。
“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在!朕也不愿意相信,可是事实却是,朕眼睛瞎了,看错了他们!”皇上切切道。
“如今...可是要如何办呢?”钩弋幽幽道。
“公孙一门都不能幸免”皇上仰头道。
“至于阳石和诸邑...哎...”皇上长叹道。
“咳咳”
“皇上保重身体要紧!”钩弋安慰道。
“朕真是寒了心!今日召了江冲来,让他彻查此事,看是否还有余党在外!”皇上咬牙切齿道。
“......”钩弋不知道说什么,想起那个狭长的眸子,像条毒蛇似的,会择人而噬。
皇上起身搬了玉盒到桌上,合着水服了一颗之前见过的乌光闪闪的丹药。
钩弋嘴唇动了一下,但是抿了抿,什么也没说。
“皇上且宽心,追查的事让他们去办吧,保重身体要紧!”钩弋替皇上又斟上了热茶。
少倾之后,用膳闲聊,皇上都是兴致不高,钩弋也不多话,旁边温柔陪伴。
待到第二日早晨,钩弋便知趣回了宫。
一连几日,钩弋懒散地卧在榻上,不知道是不是受了皇上思绪的影响,钩弋也是无精打采的。
人心啊却是最险恶也最柔软。
待得下午日暮时分,正在和陵儿玩耍时,女御远远地站定看着她,想是有事要禀告。
钩弋走上前去,女御在耳边轻声耳语几句,却是如炸雷般的消息。
阳石和诸邑被判处决
她听闻此事已是如此反应,何况皇后那边,不知已是何种心如刀绞。
正当钩弋感叹之时,另有侍女来报,说是皇后到了宫前了。
钩弋急急整理一番,出了门去迎接。
“皇后娘娘!”钩弋施礼道。
“我们进去说!”皇后皇后明显比上次见时苍老了几分,凄惶道。
迎得皇后到后殿上座后,钩弋下手也惴惴不安地坐了下来。
“妹妹这几日可好?”皇后柔声问道。
“不太好,打不起精神!”钩弋实话道。
“哎!阳石和诸邑的事你可曾听说?”皇后问道。
“......”钩弋不知道如何回答,僵在了那里。
“咎由自取,怪不得谁!这也是他们的命!我此行来,却不是为这件事!”
“姐姐所为何事?”钩弋问道。
“皇上派了江冲来彻查巫蛊之事,据儿向来和他心存芥蒂!昨日来宫中求见,没能得逞。应是去求皇上手谕了。”皇后悲切地道。
“我思来想去,这事情看似要糟,去见了皇上。皇上轻描淡写说无事就不怕查,不用操心!”
“这眼见怕是江冲就要对据儿不利,可是如何是好!”皇后急道。
“他怕是没那个胆子”钩弋赶紧安慰道。
“皇上要的是彻查,他敢针对太子,那却只有死路一条了”钩弋整理思绪道。
“可是我这心,已然乱的很了!”皇后惶惶叹道。
“姐姐且宽心,我前几日去见皇上,皇上还夸太子办事利落执法严明,做的好呢”钩弋觉得这个时候如论如何得挺住皇后,即使虚言几句又何妨。
“妹妹切记帮衬着些,如果有消息速速来通知我”皇后殷切道。
“是了!一定!”钩弋断然道。
之后皇后和钩弋又聊了会二位公主之事,伤心拭泪,钩弋陪着凄惶的很,要怪只能怪生在了帝王之家!
送走皇后,钩弋吩咐下人,这段时间谨言慎行,如若发现乱嚼舌头的,一定拖去掖庭狱。
一时间钩弋宫上下,噤若寒蝉。
之后几日钩弋又被皇上召见了一次,却是在门口时,被告知临时有要事,自行先回宫去。
甘泉宫门口停的那辆马车,赫然是江冲惯乘的。
树欲静而风不止
钩弋回道宫中,皇上的口谕也到了,却是叮嘱她,置身事外,切莫掺和进太子的事件中。
转到第二天早上,女御来报,说是宫里传来消息,江冲在搜查太子府之后,和黄门侍郎江文一起发现了太子藏有桐人的证据。
钩弋霎时觉得晴天霹雳,太子若是有事,势必波及到陵儿。
她和皇后太子的关系圆润融洽,若是有变故,上面几个年长的皇子们定是要血雨腥风了。
历朝历代,哪次储位的争夺不是十死九伤。
钩弋不敢再想,赶紧唤人,传黄门侍郎苏文来见。
好不容易熬到下午,去人回来说,黄门侍郎苏文答复,说是正在急办皇上交代的公务,稍待空闲就来看望。
“再去请,就说我病倒了,请他来问话!”钩弋急道。
侍女急急出门传话,
又见一侍女急急进门,“启禀夫人,椒房殿皇后那边来人,说是请夫人过去一趟,有急事相商!”
钩弋思量再三,皇后这个时候召她前去,定是为了太子之事。
皇上早前已经叮嘱,这是去不得了。
“跟来人说,我病倒了,过些时日定去拜见皇后娘娘!”钩弋回复道。
“言语当心!切莫漏了破绽,知道了吗?”钩弋不忘叮嘱道。
“知道了!”侍女慌忙而去。
钩弋坐在厅中椅子中,思绪纷飞,不知下一步如何是好。
傍晚时分,派去召黄门侍郎苏文的人回来禀报,说是已然是见不到本人,下面人打发他回来说,这几日确实是已经腾不出空闲了。
焦急之心最是捱不得点滴而过的时光。
这几日,钩弋独自在园中徘徊,期望着太子之事会有转机。小径边的春光,却是早已入不得眼了。
苦苦等待,最终等来的,却是最坏的消息,女御在园中禀告说,太子起兵反了。
这下连斡旋的可能都没了,如何是好呢。
钩弋疾步回道到厅内,坐在椅子上,心乱如麻。
“速速备车,去甘泉宫!”钩弋吩咐道。
少倾马车沿着驰道飞奔而去。
到达甘泉宫后,左右通传说是钩弋夫人求见。不多久却是得到了召见,钩弋悄悄松了口气,入了宫门。
待得来到后宫,入了寝室内,只见皇上侧卧床边,脸色蜡黄。
“皇上,妾身冒昧来见!”钩弋施礼道。
“来,坐过来!”皇上指着床边道。
“咳咳!”
“皇上这是怎么了?”钩弋凄声道。
“偶感风寒,浑身不适!卧床倒是感觉好些了!”皇上叹道。
“太医可来看过了?”钩弋关切地问道。
“早来过了,说是气虚体弱脾胃失养,需要补气静心。开了方子,吃了却不见好,这些庸医!”皇上答道。
“皇上可要保重龙体!”钩弋看着一脸疲态的皇上,眼泪不自觉地沿眼角就流了下来。
“我没召你来就是怕你担心,你看!”皇上用衣袖替钩弋擦了擦眼角道。
“我好的很,再过几日,应就没事了!”
“咳咳!”
“太子的事你知道了?”皇上问道。
“传的沸沸扬扬的,不知真假”钩弋小心道。
“大逆不道,大逆不道!竟然在宫中也埋有桐人诅咒朕。朕还没跟他算账,他到是先反了。”
“先拿了他,再治他的罪!”皇上却是越说越气愤。
“咳咳!”
钩弋替太子求情的话到了嘴边,却发现怎么都说不出口。像似头上悬了把大刀,说了就会随时落下。
皇上下得床来,搬了玉盒掼在桌上,钩弋连忙递水,皇上接过后又服了一颗丹丸。
眼见盒内还剩七颗丹丸齐齐整整,却是不知道这是第几盒了。
钩弋怔怔看着丹丸,感觉栾大炼制的这些丹丸,是个祸害。
“皇上,有一事妾身不知当不当说?”钩弋犹豫再三,想到如果失去了皇上,孤儿寡母的惨景,顾不得那许多了。
“但说无妨!”
“妾身有一日去栾大府上,却是发现一个绿色粉末有趣的紧,涂在脸上,熄灯后还绿油油的发光。”钩弋奇道。
“粉末?绿光?”皇上疑道。
“是了!栾大有个丹房,妾身和长公主好奇,去一探究竟时发现的”钩弋果断道。
皇上沉思不语。
“皇上,妾身私下疑惑,这丹药是真的有说的那般灵验吗?”钩弋推波助澜道。
“你是说...”皇上若有所思道。
“妾身只是胡乱猜测,全凭皇上定夺!”
“我知晓了...”
“咳咳!”
“皇上好生休息,妾身先告退了!皇上如是想念妾身,就召妾身来!”钩弋施礼道。
“好!你去吧!”皇上侧卧回了床上,闭上了眼睛。
马车一行到了宫门时,眼见宫外赫然停了一辆马车,看似是黄门侍郎苏文的。
钩弋疾步入宫,果然见到了等待多时的爹爹。
未待调换衣裳,偏厅内摒弃左右,便坐了下来。
“你知道了?”苏文问道。
“知道了!你和江冲一起发现的太子府的桐人?你为何不阻止江冲?”钩弋劈头盖脑问道。
“我为何要阻止?”
“太子如果倒台,我和陵儿如何安身?大祸将起啊!”钩弋急急道。
“有我在,保你们无恙!”苏文好整以暇道。
“你如何保得住我们?储位之争,几位年长皇子争抢厮杀后,陵儿必有祸端!”
“我自有安排,好事将近了”苏文答道。
“什么好事?”钩弋身上鸡皮疙瘩起来了。
“到时你自会知道!”
“如果皇上有事,我们孤儿寡母如何顶的住泼天的刀剑?”
“不会!”
“告于你知晓,我刚刚在皇上身前揭发了栾大这个假神仙!”钩弋冷声道。
“什么?”
“皇上说什么?”苏文疾问道。
“知晓了”钩弋淡淡道。
“你可坏了我的大事!”苏文站了起来,压低声喊道。
“大事?太子是不是你串通江冲栽的赃?”钩弋睁大眼睛道。
“爹爹,公孙贺一家已不在了,还不罢手吗?”
“算我求你,停手吧!”钩弋眼泪下来了,面前这个老人还是他的爹爹吗。
“等到你和陵儿有了归宿,我自会回乡下!我之前已经说过!”
“现在已经是最好的归宿了!”钩弋叹道。
“哎...”老人轻抚着钩弋的头叹了口气,之后急急出了门。
钩弋在厅内待了半晌,之后颤巍巍的回了后宫寝室。
此后几天,钩弋担心的血雨腥风却是真来了。
栾大因欺君罔上,被当市腰斩,长公主哭晕在了宫中,自此再也不见钩弋。
太子谋反被镇压,被逼自杀。
皇后前后失去了几个孩子,终于支撑不住,随着太子一起去了。
而江冲和苏文,却似如鱼得水。酷刑之下,牵扯出了枝蔓错节的干系,闹的一时间人人自危。
待得一切稍有平复,已是两个月后。
期间钩弋被皇上召见过几次,停了丹药后,皇上身体却是未见好转,急的太医们团团转,确也拿不出好办法。
春光荏苒,待到夏至当天,他爹爹又来求见。
偏厅之内,老少二人在坐。
“如今储位空悬,异党肃清,皇上可能会有所动作!这些天小心行事,莫生事端!”苏文缓缓道。
“年长的四位皇子谁最有机会?”钩弋遥望门外道。
“四方势力都已发动,陵儿并非没有机会。上面已仔细谋划,只等瓜熟蒂落”
“上面?何人?”钩弋回望苏文道。
“当年朝堂之上救我性命之人,你无需知道姓名,等到事成之后,自会知晓。”
“皇上龙体康健,怕是还不会这么快再立储君”钩弋摇头道。
“他已是油干灯枯强弩之末!”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你也说的出口吗?”钩弋讶道。
“当年决断我腐刑之时,他可有想过今日的凄惶!”苏文恨声道。
“...当年皇上来见我也是你的安排?”
“他巡狩河间国时,陪同的望气者,是我的徒儿”苏文解释道。
“如今这一切可都值得?”钩弋怅然望着老人道。
“在你有了陵儿后,这一切都值得!”
“我只盼陵儿平安喜乐,却不是你想的那样”
“哎,你想要的,旁人却不会给的!”苏文慈爱地看着钩弋叹道。
“你且在宫中安心等消息,莫节外生枝”苏文跟着叮嘱了一声。
“想是很快便会有消息,到时我再来寻你”苏文说完便起身告辞。
钩弋送到门口,目送马车离开。
如今这惶惶的局势未平,庙堂之内角斗博弈惊涛骇浪,她却只有静静等待这一条路。
不久之后消息来了
却是关于她爹爹的,还有江冲。
女御进门附耳轻道,钩弋听得惊如炸雷耳鸣目眩。
朝堂之上有大臣上奏,殷切替枉死太子翻案。
皇上幡然醒悟后思念万分,前几日将江冲满门抄斩,苏文则被烧死在了横桥之上。
钩弋遣退女御,扶着桌子良久没有动静。
爹爹谋划经营,到头来却是枉死,只剩下一场空。
老人慈祥的目光还历历在目。
从头到尾,她感觉都是被他一双大手推着前行,如今她能做的,却只有悲痛欲绝。
大颗眼泪滴在桌子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时事突变风云诡谲,门外像是有个巨大的漩涡,张开血盆大口择人而噬。
待得半晌稍有平复后,钩弋开始强迫自己思索后面如何应对。
正当钩弋在卧房内来回徘徊之际,侍女来报,说是皇上遣使者召见,还带了大队持剑侍卫,已在门口等待。
钩弋一惊,心头闪过连串可能,却是顾不得许多,稍加整理后,出门迎去。
来到厅中,只见一位瘦高常侍已然立那,身后却是站了两队人,一队带剑侍卫,另一队则是垂首宫女。
“夫人!”常侍施礼道。
“这是何事?”钩弋还礼讶道。
“皇上召见!他等同来先行接管钩弋宫!”常侍瞥了眼身后之人道。
“为何要接管?”钩弋急道。
“夫人这就随我去,当面问皇上吧!”常侍施礼请道。
钩弋深深环顾了一眼这些人后,随着常侍和侍卫一起,去了甘泉宫。
待得到了宫中,后殿内皇上已正襟危坐当中。
常侍带着钩弋来到堂下便退到了一旁。
“皇上,妾身来了!”钩弋心急如炭却不得不安然施礼道。
“你来啦!”皇上的声音显得虚弱又陌生。
“朕碰到了个难题”皇上幽幽道。
“妾身是否能分忧?”钩弋疑道。
“应是可以!”皇上肯定道。
“几个皇子中,朕很是喜欢陵儿,就他跟朕最是相似。”
“朕想立他为储君,你可有想法?”皇上直勾勾地看着钩弋道。
“妾身没有想法,全凭皇上做主!”钩弋心中惊喜交加,果断道。
“但是我有想法!”皇上回转道。
钩弋垂首沉默不语,等待答案。
“陵儿还小,我担心你照顾不周,乱了朝纲。”皇上叹道。
“此事已萦绕我心头多时,却是不知如何是好,你可有办法?”
“妾身一时想不出万全之策”钩弋照实道。
“朕有了打算,你可要听?”皇上颤声道。
“听凭皇上安排”钩弋颤微微地道。
“你先去了...等到哪天朕御龙归天后,就来陪你!”皇上叹道。
钩弋的眼泪唰地滚落。
是了,这也是来宫内时有队宫女的原因。皇上早已安排妥当,当下场景,只怕是念旧想再看一眼罢了。
爹爹你可看到今日的场景,是否有后悔当初带我进宫呢。
钩弋脑中不停翻过陵儿活泼可爱的身影,禁不住地颤抖。
奈何生在了帝王家!
为了陵儿,她被推上了这条不归路,一条她必须要走下去的路。
“妾身...想再见一次陵儿!”钩弋哑然道。
“陵儿会被照顾周全,你不要担心!”皇上笃定道。
“...那妾身没有要求了!”
“月牙儿...是朕对不起你,但这是万全之策,不得不如此了!”皇上真情流露依依不舍道。
“愿皇上保重龙体!妾身先去!”钩弋抽泣道。
“好!好!!我果真没看错你!”皇上真切地喊道。
“来人!”一个宦官端了个瓷杯急急而来,在钩弋边俯首站定。
钩弋深深看了一眼瓷杯,平平端起,对着皇上深深施礼后,缓缓饮下。
“叮”瓷杯落地碎裂的声音在殿内萦绕,像是谁的心也碎裂了。
次日,皇上昭告天下,立六皇子李弗陵为太子,自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赐死钩弋夫人,厚葬于王陵。
次年皇上崩于五柞宫,死前任命四位大臣辅政。
刘弗陵即位后,思母心切,追封钩弋夫人为皇太后!
迁陵之时,却是发现墓中只有一双鞋子,众人啧啧称奇!
残阳似血杜鹃鸣啼
钩弋夫人进宫当天的傍晚时分,城外驰道上一辆破旧马车辘辘而去
车上坐着个麻布长衫的妇人,纱巾裹脸,却是看不出年纪长相
只是纱巾已被眼中止不住的泪水打湿,妇人手里牢牢握着个鸡蛋大的蓝色宝石,熠熠生辉煞是好看
妇人回首,最后一次遥遥望着若隐若现地长安城,之后一行便消失在了黄昏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