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在脚下发出细微的咯吱声,陈远山将冻僵的双手插进大衣内侧,呼出的白气还未升腾就被北风卷走。身后,辽阳作坊的火光早已熄灭,只剩几缕青烟在雪地上空盘旋,如同未散的幽魂。
“天快亮了。”赵明德低声说,声音被寒风削得干涩。
苏青萍抬头望向天际,灰白的云层压得很低,像是要将整片大地压碎。她从怀里取出一张泛黄的纸片,边缘染着暗红——那是王德发留下的染血家书。
“营口,荒村。”她说。
三人没有再说话,只是一步步向前。雪地上,三道脚印深浅不一地延伸向北。
荒村藏在一片枯树林背后,像一只蜷缩的兽。村口的牌坊早已坍塌,只剩下半截木柱歪斜地插在泥里,上面挂着一块破布,风吹动时,发出沙沙的响声。
陈远山蹲在一处土坡后,眯眼观察村内动静。几只乌鸦在屋脊上盘旋,偶尔发出一声嘶哑的叫声。整个村子死气沉沉,仿佛被什么东西抽走了生气。
“没人?”赵明德皱眉。
“不,有人。”苏青萍轻声道,“但不是活人。”
她指的是屋檐下挂着的几具尸体,衣衫破烂,面部肿胀发黑,像是被什么东西毒死的。陈远山心头一紧,他知道那不是普通的毒。
“走。”他低声说,率先跃下土坡。
三人贴着墙根潜入村中,脚步轻得像猫。村内空无一人,只有风穿过断墙,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这里。”苏青萍忽然停在一间破屋前,指了指门缝里透出的一丝微光。
陈远山点头,轻轻推开屋门。屋内光线昏暗,墙上挂着一盏油灯,火苗跳动着,映出一个佝偻的身影。
“你是……?”那人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恐。
“我们是来救你的。”陈远山上前一步,“化学教授?”
那人嘴唇颤抖,缓缓点头:“你们……是王德发派来的?”
“是。”
教授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像是终于从噩梦中醒来。他的双手紧紧攥着桌上的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对母子,笑容温暖。
“他们……”他声音哽咽,“他们把我妻子和孩子……做成了标本。”
陈远山瞳孔一缩。
“他们用了神经毒素。”教授低声说,“我亲眼看着他们……一点点失去意识,最后变成……那种东西。”
他颤抖着指向屋后:“他们在那边……还留着……”
赵明德起身,推开后门。屋后是一间废弃的仓库,门口挂着一块铁牌,锈迹斑斑,隐约可见“731”字样。
仓库内,两个玻璃罐中浸泡着两具尸体,面容扭曲,双眼睁大,像是死前经历了极大的痛苦。
“畜生。”赵明德咬牙。
陈远山回头望向教授,发现他的眼中已无泪,只有无尽的愤怒与绝望。
“我们得走。”苏青萍低声道,“他们可能已经察觉了。”
教授点头,将照片小心地收进怀中,起身时却踉跄了一下。陈远山扶住他,发现他的手冷得像冰。
“走。”陈远山说。
三人一前一后护着教授,悄悄向村口移动。
刚到村口,一阵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
“毒雾!”苏青萍脸色一变。
远处树林中升起一片灰绿色的烟雾,像蛇一样缓缓爬来。紧接着,几道黑影从雾中闪现,是日军。
“快!”陈远山大喊。
他们迅速躲进一间破屋,屋内有一口枯井和几个破木桶。赵明德翻找着,忽然抓起一桶肥皂水。
“防毒面具!”他喊。
陈远山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三人迅速撕下衣角,将布料浸入肥皂水中,再捂在脸上。教授也照做。
毒雾很快弥漫至村口,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气味。日军戴着防毒面具,缓缓推进,枪口瞄准每一个可能藏人的角落。
“他们在找我们。”苏青萍低声道。
“但他们的视线有盲区。”陈远山观察片刻,指着日军防毒面具的边缘,“上方和下方都看不清。”
“那就从下方突围。”赵明德握紧枪。
“走!”陈远山低声下令。
他们猫着腰,沿着屋后的小路快速移动。日军果然没有发现他们,只顾着向村内推进。
穿过一片枯树林,终于看到远处的码头。一艘小船停在岸边,像最后的希望。
“快!”赵明德冲在最前。
他们跳上船,苏青萍迅速解开缆绳。船缓缓离岸,而身后,日军已经追到岸边,枪声响起,子弹打在船板上,溅起一片水花。
“坐低!”陈远山大喊。
教授紧紧抱住胸口,像是在保护什么。船终于驶出射程,风声夹杂着浪声,将那些杀戮与仇恨远远抛在身后。
船行了一段,教授从怀中取出一块金属片,只有半截,边缘不规则,像是被硬物掰断的。
“这是……”他递给陈远山,“他们在实验室里留下的。”
陈远山接过,金属片冰冷沉重。他借着晨光细看,上面刻着几个字:昭和七年,731。
他心头一震。
“他们……还在继续。”教授低声说,“731部队,不会停下。”
陈远山握紧金属片,目光沉如寒铁。
“我知道。”他说。
船继续向前,驶向未知的北方。身后,荒村在晨雾中渐渐模糊,像一个永远无法抹去的梦魇。
水面泛起涟漪,一只乌鸦掠过天空,发出凄厉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