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姬叔徵这么说，姬如意便知道，自己的这位皇爷爷说到底还是不肯死心。

若是要用镇妖司金丹修士，何必再问殿内六人？

面前的太子姬成业、太孙姬如意、秦王姬成広、宰相邹文政、大学士李茂林、大将军赵破虏六人……按照常理来说，应该是最能够为皇帝分忧的，但是金丹修士可不是想要拿出来便拿出来的。

镇妖司的金丹修士属于名义上归属大周仙朝的各大宗门派出。

姬叔徵若不想用他们，用皇家的、朝廷的金丹修士，那可都是有数的，全加起来也不过十几名，更有皇家、其他家族的考量与牵扯，不可轻易动用，更不会有人轻易折损。

勤政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下来。

皇帝姬叔徵的目光扫过垂首肃立的宰相、大学士、大将军三人：“朕的儿孙说的都差不多了，宰相，你有什么方法？”

“陛下，”宰相邹文政须发皆白，声音沉稳如古钟，“天门山巨蟒凶威滔天，非金丹修士不可力敌。”

“镇妖司乃朝廷设立，专司此类妖祸，司内几位供奉金丹修为精深，经验老道，正是最合适的人选。”

“若调派他们前往，一则名正言顺，二则彰显朝廷威仪，三则……可保万无一失。”

姬叔徵没有答应——他从没说过自己不用镇妖司金丹修士，便是给自己留下了足够台阶。

“大学士、大将军，你们两人一文一武，乃是宰相之下最高品级的大臣，此刻又有何说法？”

大学士李墨林声调缓慢，带着一股书卷气的迂回，好似在念书：“陛下，古籍有云，‘国之大事，在祀与戎’。降妖除魔，亦属戎事。镇妖司供奉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此乃分内之责。”

大将军赵破虏随后也抱拳躬身：“陛下，末将麾下儿郎，冲锋陷阵、斩将夺旗在所不辞。”

“可这千年妖蟒，鳞甲如铁，毒雾弥漫，非寻常军阵可敌；末将斗胆直言，若强行派军前往，恐徒增伤亡，损我大周元气，镇妖司金丹，才是降服此獠的不二之选！”

姬如意瞧着这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看似忠心耿耿，为国分忧，实则已将皮球踢回，态度明确：此事非镇妖司金丹不可，陛下您就别想着绕开他们，用朝廷自己的力量去冒险了。

至于您担心宗门修士借此扬名、尾大不掉？那是您的事，我们只求稳妥，不想担责。

好家伙……皇帝老头没被气坏吧？

姬如意看了一眼，见到姬叔徵面上没什么动怒表情，也是不由心想——太子跟他相比，的确差远了……

太子姬成业站在一旁，眼神越发复杂，似乎想说什么，但看着父皇那深不见底的眼神，终究还是将话咽了回去，只余一片死寂的沉默。

当初云中郡蛟龙，如今天门山巨蟒……谁能接下这样的任务并顺利完成？

皇帝的目光在三位重臣脸上缓缓扫过，三人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连忙微微垂下眼帘，将腰更弯。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姬叔徵低声重复，似笑非笑，“好，好一个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随后不再看他们：“朕知道了。此事容后再议，你们都退下吧。”

“臣等告退。”

邹文政等三人躬身行礼，鱼贯退出大殿。

姬如意、姬成业、姬成広三人也随后告退。

偌大的勤政殿，瞬间只剩下姬叔徵一人。

夕阳的余晖透过高大的窗棂，将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投在冰冷光滑的金砖上，更显孤寂。

他缓缓踱步到御案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柄温润的玉如意。

“食君之禄……”

姬叔徵嗤笑一声，直接摇头。

他岂能不知这些老臣的心思？各有各的门户私计罢了。

镇妖司金丹出手，成了，是他们举荐有功；败了，是金丹修士自身不精，与他们无关。朝廷威严？在他们眼中，或许远不如自身权位的安稳重要。

这大周仙朝，立国之初，太祖皇帝何等雄才大略？太宗皇帝亦是马上天子，亲率大军，踏破数个仙门险地，方打下这百万里疆域！那时的朝廷，何须仰仗宗门鼻息？何须事事都靠那些挂着镇妖司名头、实则心思难测的宗门修士？

如今呢？

云中郡蛟龙之祸，朝廷大军束手无策，最后是烂陀山的和尚扬了名。

镐京城红衣淫魔，若非如意那孩子……只怕也要被烂陀山的和尚“度化”带走。

如今这天门山巨蟒，难道又要重蹈覆辙？让那些宗门修士再次踩着大周朝廷的脸面，宣扬他们的神通广大？

一股郁气在姬叔徵胸中翻腾。

他猛地握紧了玉如意，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一群……蠹虫！”

他需要的不是门户私计，而是能真正为大周仙朝着想，能重振朝廷威严，能打破宗门掣肘的继任者！

太子已成惊弓之鸟，不堪大用。

汉王、齐王……更是一个轻佻浮躁，一个阴险恶毒，皆是自私之人。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殿外。

秦王姬成広、太孙姬如意……

尤其是姬如意，这几日以来变化实在太大了。

这孩子面对汉王、齐王的刁难，一首《潜龙诗》既全了孝道，又狠狠挫了对手锐气。

破获红衣淫魔案，更是雷厉风行，洞察先机，连烂陀山的和尚都敢硬顶回去，亲手格杀凶徒，大涨朝廷威风。

今日议事，面对天门山巨蟒，他更是一眼看出“人祸”这份眼光，这份胆魄，这份对朝廷威严的维护之心……

“或许……朕的好圣孙，才是那个能继承朕未竟之志，令大周仙朝重新……振作起来的人？”

只是，太子未免是个阻碍。

翌日，镐京城。

晨曦刺破云层，洒在镐京城巍峨的城楼上。

辰时，东城门官道尽头，霞光隐隐，瑞气升腾。

一架由通体雪白、神骏非凡的灵鹿牵引的宝辇，在漫天飘洒的淡金色光辉中，缓缓驶来。

辇车前后，各有四名身着月白道袍、背负长剑的年轻女修踏剑而行。

正中间，盘坐一道清丽身影，手握一件玉像，面带轻纱。

玄一门圣女，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