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从河面升起的时刻，青铜钟声便漫过鳞次栉比的赭色屋顶，驮马打着响鼻，踏过青苔斑驳的桥面，铁蹄与石板的碰撞声惊醒了沉睡在芦苇丛中的白鹭。

“停下，接受检查……”

过路行人都停在进城的石桥上，桥面下几米是平缓河水，莫约十五米宽，整座城邦都依傍着这条河流建成，从天上看，这就是一座被矩形城墙所包围的城市。

进出城邦的人并不算多，大都是些商人拉货，以及运送粮食的，偶尔也会有些猎人扛着从森林里狩猎的野味到城邦里售卖，平时也不会有人在城门检查，今天却是个例外。

“城里又来什么大人物？”拉草药的车夫自言自语，但并没当一回事，以往也遇见过城门检查，无非就是城里来了一些大人物，朝着后面俩位紧张的女孩们说道，“放轻松小姑娘们，城门盘查就像春日的冰雹——来得突然去得也快。”

可坐在马拉车后的扶着药框的两位少女却显得不那么冷静，他们可不知道查门的原因。

“艾莉姐……这怎么办？他们……他们是来抓我的吗？”

薇丽丝特胆怯地问，就像还未长羽的雏鸟一般，面对一切事物都很害怕。

艾莉安抚着薇丽丝特，同时摘下她戴在头上的兜帽，这样太过显眼。

好在拉车的马夫不认识薇丽丝特，而且与艾莉的关系足够好，否则她怕下一秒就会将薇丽丝特举报。

毕竟从昨晚开始，霍克的骑士便对她作出悬赏，薇丽丝特现在可是拥有价值20银的悬赏金额。

“小薇丽，别怕，就算他们要抓你，城里的人又不知道你长什么样，说不定我们只是碰巧遇上了呢……”

虽然这样说着，但艾莉心里也很没底，只能在心里向圣辉祈祷，大不了就由她带着薇丽丝特逃跑。

石桥尽头的哨塔传来铁链绞动的轰鸣，包铁橡木门缓缓升起。

草药的马车排得较为靠前，所以很快便轮到了艾莉等人。

或许是内心的祈祷有了作用，检查的士兵只是调弄了眼筐中的草药，目光并没有放在披着斗篷的薇丽丝特身上。

大抵是艾莉提前将她的兜帽摘下的缘故，落落大方的几人并没有吸引士兵的注意，也有可能士兵们就没有收到过抓捕某人的命令。

堂堂正正，拖着草药的马车就这样经过哨所，进入托卡里城邦。

托卡里邦的街道比起小镇的泥路更为宽敞，不至于房屋挨着房屋，行人一多便会堵塞。

中央的巨树是罗德森家族的象征，那是森陲领的起始，在巨树之下那座顶上时钟的教堂仍在敲响。

进入人流密集的集市后，薇丽丝特好不容易才松了一口气，她刚想让艾莉带着她去找莱安，却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她记得很清楚，就是在听过这道声音后，伊安才让自己给莱安带这封信，他才会被抓走。

“霍克大人，我们快到了。”

“是先去爱德华医生那看望您的父亲，还是去鲁恩珐商人那……”

“先去我看看我那老父亲吧。”

阿尔赞骑在马上，为身后的霍克开路，他的目光总是警惕着周围，无论是售卖糖果的老妇人，还是边上的乞丐。

但凡靠近，都会被阿尔赞瞪上一眼。

薇丽丝特不敢回头，手扯着艾莉的衣袖。

艾莉朝后面看去，那正是阿尔赞与领主次子，霍克，她明白伊安是因为杀死霍克手下的一位见习骑士才遭到通缉，自然知道在这种情况下遇见他们意味着什么。

“朗克大叔，我们就在这下了……”艾莉拉着薇丽丝特的手，跳下马车，朝集市中央跑去。

“你们不是要去教堂吗，我可以顺路送你们……”

车夫没有等到回应，只是看着艾莉带着那个自称是她亲戚小孩的妹妹往人多的地方跑，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而这一切却被阿尔赞尽收眼底。

“少爷，那两个带着兜帽的女孩有些可疑。”

霍克看了眼阿尔赞，“去吧，我能自己去我父亲那，或许我那自以为是的哥哥和愚蠢的妹妹要等不及了。”

“哦，对了，如果她们适合当养料的话也可以给我留着……毕竟，很快我们就不用这样偷偷摸摸的了。”

“等我掌控‘树’后成为密教的一员，这托卡里近十万人都将成为树的养料，成为我的一部分。”

阿尔赞并没有回话，只是骑马朝着树中央下的教堂走去。

……

“呼呼……”

薇丽丝特气喘吁吁，刚才的奔波令她有些吃力，反倒是经常出入森林采摘草药的艾莉倒像是个没事人一样。

她往后看了看，朝薇丽丝特说道：“太好了，他们没跟过来。”

“我们现在离中央区的圣辉教堂不远，在那我们肯定能找到莱安！”

“现在我们在做的事，好像那些话本中的故事一样，不是吗？”

或许是为了缓和气氛，艾莉用开玩笑一般朝薇丽丝特说着，哪怕她自己内心也非常紧张。

“或……或许？”

薇丽丝特只能点头回应，她的左手被艾莉牵着，右手死死抱住伊安写的、她看不懂的信，这对她来说宛若天书的信，却关乎着她和伊安的生死。

将它交给莱安，他会帮助我们，伊安是这样说的……薇丽丝特反复在心里重复念叨着。

很快二人便来到了托卡里的中心，在这棵被称为“卡修圣树”的巨树下。

据说它是为了纪念千年前一位名为‘卡修斯•圣亚森’的人，他是英雄埃吉尔的同伴，是他打开了灵界大门，协助埃吉尔将终焉封印于灵界。

这是艾莉所了解的传说故事，也是途径小镇的吟游诗人最爱说的一个故事。

没错，森陲领便是英雄之一的家乡，正因如此，森陲领的骑士都为此感到自豪。

而在巨树之下，一座近20米高的教堂屹立于此，这是少数能建立在树笼罩范围内的高大建筑，还有一座高大建筑是托卡里执政官所处的办公楼，其余的建筑普遍不超过十米，只有两三层楼。

二人来到站在教堂的台阶之下。

石阶两侧矗立着持剑天使像，那些被岁月侵蚀的面孔在光瀑冲刷下竟显出奇异的神采。

那座悬浮在空中的青铜巨钟如同倒扣的天国，钟壁表面浮凸的十二使徒雕像在树叶投下的光线中显得如此圣洁。

“这就是圣辉……”

艾莉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近距离看到托卡里的圣辉教堂，虽说这里只是圣辉教廷在森陲领的一个小小分部，但豪华的程度依旧令艾莉目瞪口呆。

此刻，薇丽丝特丝毫没有心情欣赏这些‘伟大’的建筑，她只想快点找到莱安，将信封交给他，然后去救伊安。

因为他是唯一一个答应送她回家的人。

然而，他们刚踏上台阶，却被门口的两位身着黄白色教服的教士制止。

“这段时间圣辉不接待信徒祷告，二位虔诚的信徒请回吧。”其中一位教士熟练说道，仿佛这句话他在这两天讲过许多遍，语气很明显带着一丝不耐烦的味道，哪怕他是名虔诚的圣辉教士。

“我们不是来祷告的，我们想要找人！”

艾莉并没有因此退却，朝前迈出一步，向这位教士追问。

“很抱歉，女士，虽然我不想这样说，但是特殊时期，闲杂人不得入内。”

薇丽丝特选择忽视这位教士之言，将自己的目的说了出来，“我们要找莱安，他是圣辉教廷的圣骑士候补，现在我们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他！”

两位教士低头看向矮小的薇丽丝特，显然他们对这位小女孩的话充满怀疑，但又存有疑惑。

她是怎么知道圣骑士候补的名字叫莱安，而且这一消息只有教廷内部人以及领地的部分高层知道。

看女孩装扮，毫无疑问她只是个平民。

就在两位教士纠结是否需要向神官汇报之时，一道声音的出现打破了他们的疑虑。

“放他们进去吧，我能为这两位小姐担保。”

薇丽丝特与艾莉看向身后，本以为愿意为他们担保的会是一位好心人，但当她们看到来人时，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

来人并不是他们以为的陌生好心人，而是森陲领三位最出名的骑士之一，霍克的骑士近卫——阿尔赞。

刚冒出来的希望就此破灭。

阿尔赞来到二人身边，饶有深意地看向薇丽丝特，随后说道：“两位小姐，不是想进去找人吗？”

阿尔赞并没有点破薇丽丝特的身份，这令两位女孩有些不解。

但此刻，她们也只能硬着头皮进去，只要能找到莱安，他们就还有机会。

一位骑士应该不会在圣辉的教堂里抓人吧？

应该不会……

艾莉在心里想着，同时将薇丽丝特护在自己身后，跟着他往教堂内部走去。

阳光从南侧玫瑰花窗斜切而入，将彩绘玻璃上的圣辉女神像投射在青灰色地砖上，北侧尖拱窗的铅条分割出十二幅场景，似乎对应着门外那十二使徒。

好似幸运笼罩着艾莉与薇丽丝特。

他们进入教堂后，很快便见到了莱安，以及跟在他身边的老神官。

当艾莉见到莱安时，大喜过望，拉着薇丽丝特径直朝着他跑去。

“你们怎么来了？”莱安有些疑惑，艾莉就算了，薇丽丝特为何也会跟着艾莉来？

莱安心存疑惑，直到薇丽丝特将伊安写的信封交给他。

当读完这一段科瓦达文字后，莱安的面色凝重。

这上面所表达的意思很简单，只是说当初的小孩被领主次子霍克关押，并且附带了有关霍克所管辖区域的信息。

虽然他一开始有怀疑过领主，毕竟他记得那些骑士身着的盔甲，但来到森陲领的这些天他在从老神官这了解过罗德森家族的家训，禁止购买奴隶，所以到了托卡里后，他的调查重心一直在那些贵族身上，或许是他们托骑士帮忙看押。

也难怪这些天他靠着教廷的资源也没有发现什么。

在老神官看到这封信上的内容后，脸色凝重抬头看向一直站在他们面前的阿尔赞。

倘若信封上说的都是真的，那么眼前这名骑士曾经居然绑架过圣骑士候补……

这在圣教典中可是意味着极大的亵渎。

“阿尔赞先生，您之前是否售卖过奴隶？”老神官没有一丝委婉。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教堂，这里是圣辉的地盘，哪怕是一位经验丰富的大骑士，也无法在这座教堂中掀起水花。

因为教堂的司铎注视着这里的一切。

阿尔赞回答的倒挺快，“当然不可能，我家少爷从小便天赋异禀，从不会买卖奴隶，也不会伤人性命……我效忠于霍克少爷。”

“对了，我们还有3天就要回到庄园……”

听着这牛头不对马嘴的话，以及一些背离事实的话，老神官陷入沉思，不知为何，老神官并没有继续为难阿尔赞，而是放他离开。

“阿尔赞先生，现在教堂处于特殊时期，没事的话还请离开。”

老神官下了驱逐令，当然只是针对阿尔赞。

阿尔赞似乎早有预料，而且见他的模样，好似已经完成了什么目的一般放松下来，毫不犹豫回应：“当然。”

在阿尔赞离开后，薇丽丝特显得有些着急，冲老神官问道：“神官大人，我们什么时候去救伊安……”

“伊安？哦，是那位小镇执事官对吧。”老神官思索回忆片刻，“他怎么了？”

之后薇丽丝特将他们见到霍克的经历以及之后伊安被抓，统统告诉了老神官。

莱安也学了近乎半个月的奥匹克语，勉强能听懂一些，但还是依靠老神官的翻译才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既然如此，那我们应该制定营救计划！”

莱安用着蹩脚的奥匹克语安慰着薇丽丝特，“放心……我会救他们出来的。”

可老神官却在此时站出来打断。

“莱安大人，事情可能并没有您想象的那般简单。”

“乌鲁爷爷，您是发现什么了？

在刚才的对话中，莱安也发觉有些奇怪，特别是在阿尔赞说话时，能明显感觉到他说话的不正常。

“阿尔赞似乎想要告诉我什么……或许与他最后所说的庄园有关。”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