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次重复的梦境，又是一次重复的数到三百二十七。

米娅的指尖抠进河沙，指缝间渗出的寒意比噩梦更真实。

她吐出混着沙粒的口水，喉咙里还残留着梦境中幽影灌入的虚无——那种冰冷不是河水或夜露能比拟的，仿佛有只无形的手正从骨髓里抽走温度。

德林毕尔河在晨雾中蜿蜒如银蛇。

她坐起身来张望四周。

帕特里克的昏迷于浅滩处，任由波浪拍打。

米娅踉跄着走过去时，靴跟碾碎了薄冰，冰碴飞入鞋中刺中脚的疼痛反而令她安心——至少证明这不是又一层梦境。

她的膝盖陷入冰冷的河沙，德林毕尔河的晨雾像蛛丝缠上她的脖颈。

她撑起身子，目光掠过帕特里克仰卧的躯体——圣骑士破碎的铠甲蒙着一层灰翳，似被抽干了所有光辉。

他的巨剑斜插在卵石间，剑柄的龙魂石黯淡如死鱼眼珠，裂痕中渗出的不是魔法流光，而是浑浊的黑烟。

“这就是魔法枯竭症吗.....“她喃喃着那名叫维克斯的卓尔的警告。

她刚想检查帕特里克的状况，左肩突然传来刺骨寒意。晨光穿透雾气的一瞬，米娅踉跄跪倒，双手撑地干呕起来，

吐出的不是血，是一种黑色液体。

黑液在触及到沙地上的阳光时嘶嘶蒸发。

河面倒影摇晃着揭晓真相——她扯开浸透的衣领，左肩苍白的皮肤上赫然烙着三神图腾，中央的握拳符号正随着呼吸收缩，仿佛一只寄生在血肉中的活物。

从碎裂的铠甲缝隙可以瞥见，帕特里克的左肩也露出同样的烙印。

米娅的手悬在他鼻息前，呼吸微软，她伸出双手刚想着把他晃醒。

但身体突然一怔，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颤抖着抽出腰间的奥术剑，这件父亲唯一的遗物。

晨曦之光曾在这剑刃上流淌如金河，如今却只剩锈蚀的钝铁。

河水突然泛起涟漪。

米娅看向水面，水中倒影扭曲成三头六臂的怪物，每个头颅都戴着不同神祇的面具。

她猛然后退，靴跟碾碎了一枚卵石。

卵石碎裂的脆响刺破河滩的寂静。

惊醒的帕特里克弓起身子，右手死死扣住左臂——那里正浮现出霜纹，仿佛有冰锥沿着血脉往心脏钻刺。

他蓝色的竖瞳剧烈收缩，属于龙族的血脉共鸣此刻沉寂如死潭，取而代之的是脏腑深处翻涌的虚无。

“呕——”

黑液混着胃酸溅在卵石上，遇光蒸腾成扭曲的雾影。米娅的手掌贴上他震颤的脊背，隔着铠甲都能感受到肌肉的痉挛：“是魔法枯竭症......那个卓尔说的......”

帕特里克用剑撑起身体。

曾经流淌龙电纹路的剑柄，此刻黯淡如蒙尘的废铁。他扫视雾霭笼罩的河滩，晨曦将德林毕尔河染成铁锈色：“其他人呢？”

米娅刚要开口，芦苇丛就突然晃动起来。

“真是倒霉到姥姥家了。”托瑞克的咒骂裹着胆汁味喷涌而出。

矮人铁匠踉跄着跌出苇丛，右臂的机械装置冒着焦烟，链条垂落如断肠，魔法精金锻造的义手此刻不再如往常闪烁魔法光芒。

托瑞克啐掉嘴里的铁锈味，机械义手垂落的链条随着步伐敲打腿甲，他不耐烦地一把扯住链条，将其缠上小臂。

“这破铜烂铁大概是没救了，稀奇了，那紫皮崽子说的全是真话。”链条在他古铜色皮肤上勒出血痕，蒸汽阀喷出的白雾模糊了拧成结的眉头。

“昨晚那些......”米娅开口时，她猛地攥紧卵石，锋利的边缘刺破掌心，“会不会只是场噩梦？比如布莱登的幻术实验......”

“幻术可不会让老子的魔法道具报废。”托瑞克用牙扯紧皮带扣，机械关节发出嘶嘶呻吟。

他踢了踢岸边凝结黑冰的卵石，冰层下隐约可见浮雕的残片——那是被传送术撕裂的法师塔的砖石。

“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是先去西南方的匕首滩一趟，所以我们得先向北走找到那条直通匕首滩的道路。”帕特里克竖瞳扫过米娅苍白的脸时顿了顿，“你还能走吗？”

米娅撑着剑柄起身：“总比留在这儿等烙印吞噬灵魂强。”她扯动嘴角，试图模仿帕特里克说教时的严肃表情，却瞥见河滩卵石缝里蜷缩的蓝山雀尸体——羽翼凝固着黑雾侵蚀的焦痕。

托瑞克将霰弹枪托抵住她后腰。“腿打颤就别逞强，米娅。”矮人胡须上凝着冰碴，蒸汽阀随着呼吸喷出麦酒味的热流，“我可不想把你像冻鱼干似的拖到匕首滩。”

“您上次喝醉后拖着路边的雕像走了半条街......”

“闭嘴！”

雾气在河面上翻涌。

米娅的指尖摩挲着剑柄上黯淡的洛圣徽。

父亲的长剑如今锈迹斑斑，仿佛连晨曦之神的眷顾也被某种力量抽离殆尽。

她用力眨了眨眼，背过头去，睫毛上的露珠滚落，在剑刃裂痕间碎成细小的光点。

“你这把剑看样子也算是废了。”托瑞克蹲在一旁，小臂上缠绕的链条“咔嗒”垂落。他抓起一块卵石敲了敲剑身，沉闷的回响惊飞了芦苇丛中的渡鸦，“等到了匕首滩，老子给你重新修一修。”

米娅没应声，只是将剑收回剑鞘。

帕特里克一边走着，一边摊开掌心，一缕金焰骤然跃动，下一刻却如同被无形的手攥住般扭曲变形。圣火尚未完全释放便骤然反噬，灼烧的剧痛让他猛地攥紧拳头，鳞片缝隙间渗出焦黑的烟。

“维克斯所说的诅咒……比预想中更快，更严重。”圣骑士的声音低沉如铁砧相撞，竖瞳扫过手背蔓延的霜纹，“我的誓言之力正在被侵蚀。”

托瑞克啐了口唾沫，霰弹枪管重重砸向地面：“那紫皮崽子说这病最后会把人变成空壳？老子宁愿被草叉捅穿！”矮人骂骂咧咧地扯开酒袋灌了一口，麦酒顺着胡须滴落，在沙地上蚀出几缕白烟——连矮人烈酒都失了往日的醇香。

米娅望向对岸的迷雾森林。

虬结的杉树在雾中若隐若现，枝桠间垂落的藤蔓像是绞刑架的绳索。

她突然想起芙兰莉袖口渗出的黑雾，以及维克斯脊背上扭动的黑影。“或许布莱登他们……”话未说完，她便咬住下唇。

所有与“或许”相关的期待，早在那场大火后便化为了灰烬。

“少说废话，我们需要继续向北。”

帕特里克的重剑插入卵石堆，剑柄龙魂石的裂痕中渗出粘稠的黑液。

他指向天际线处隐约的黑烟，“现在这个状态在荒野停留只会成为掠食者的饵食，不过我们可以先去那里看看。”

托瑞克突然咧嘴一笑，缺了半颗的板牙闪着黄光：“怕什么？老子还有三发烟粉爆弹没试过呢！”他拍了拍腰间的金属圆筒，齿轮咬合的嗡鸣却显得格外滞涩。

矮人的笑容僵了一瞬，又迅速被粗鲁的咒骂掩盖：“这破玩意儿也该上油了……”

三人踩着结霜的卵石，离开河滩，钻入树林，向着黑烟的方向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