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班师凯旋
第40章 班师凯旋
3月10日早晨,我们连队接到准备撤退的命令。
上午,干部统一组织大家,把用剩的边角余料,损坏的工具,炊事班的干粮桶,个人的罐头皮等统统挖坑埋掉了。我也将我管理的连队剩余的器材装好箱,并收拾好个人行装。
中午,大家把剩下的肉罐头和蔬菜罐头尽量打开来吃,但还是吃不完,一方面出国后罐头吃得太多了;另一方面即将胜利凯旋心情激动,反而不想吃东西了。
下午,收线的最后两个班也归队了。大家围在一起,一支接一支地抽烟,静静地等待命令。战争爆发以来,大家抽烟都抽得很多,有时一包烟一两圈就撒完了。
傍晚5点钟,连队接到拔寨启程的指示。我们依次放火烧掉了在山坡上搭建的、栖息了15天的竹棚。在烟雾缭绕中,部队集合起来,背好行装,列队下山。
山脚边有几栋房子也燃起了大火,浓烟滚滚。几个方向撤退过来的部队,一支一支的从正在燃烧的房屋旁边焦灼的土地走过,与战争影片中的情节完全一样。我们沿着公路,来到了越北边境上的小村庄——早外。
早外的公路边已经停满了军车,师直属部队在此登车归国。所有的人秩序井然,随口令依次上车。登车完毕的军车一辆接一辆地缓缓启动,凯旋的部队沿中国援建的老河(越南边境口岸老街至越南首都河内)公路,向祖国的边境开进。
满载士兵和装备的军车,一上公路就提高了速度。一路上尘土飞扬,除了汽车发动机轰鸣声,车厢里静悄悄的。战场上的平静蕴藏着随时的危险,各个班的正副班长手持冲锋枪,大家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我们经过的公路沿线的越南边境城镇和村寨,看到有工兵部队的官兵正在专心作业,对军事设施、桥梁、发电站和仓库等安装炸药或铺设地雷。越南的边疆城镇很小,不见什么高大的建筑,只有一些小砖楼,更多的是陈旧寒酸的茅草房和土房。我们不时路过已经被炮火夷为平地的工厂厂房和几处被炸塌的公用建筑(大概是政府的公房)。那些地方本来就很落后,如今随处可见堆积如山的灰色瓦砾,到处狼籍满地,更显荒凉。
我们对越南边民的私人财产不屑一顾,但是公共财产则是战利品,就用不着客气讲礼了。部队收回了占领区发现的当年支援给越南的许多物资(比如在柑塘磷矿缴获的解放牌翻斗车也被驶回了国内),反正要尽量摧毁战区内针对中国的军事设施和防御体系,削弱越南的战争潜力。
沿途很少见到越南人,只在路过的一片断垣残壁的较大的城镇时,公路边出现了一些当地群众。那些男女老少稀稀落落地站立在满天尘土中,我们看到个别人佝偻着腰,躲在拐弯处的大树阴影中或耷拉着电线的歪斜电线杆下,向着一辆接一辆随之而来的中国军车悄悄挥手;大部分民众则面无表情地站立路边的房屋前,一脸痴呆相,脸色比天上的乌云还要难看。
汽车在黄昏的余辉中继续飞驰。我们路过了一个叫瓦窑的地方,战争期间曾经是军前指驻地,我们的线路曾架到过此地,当时在路过的一个山头上碰到过军区的电子侦察分队正在作业,还在指挥部的坑道里看到几个瘦高个,长头发,身背胶片摄影机或照相机,穿的确良军装的军人,听说有些是军区派来的战地记者,有些是奉命而来的八一电影制片厂摄影记者。左面不远,就是我们曾经露宿荒野3天4夜的305高地。公路两旁,步行撤退的部队和民工队伍多了起来。
我们的车队在这里离开老河公路,拐进了一条我军工兵匆忙修建起来的简便公路,土路又烂又窄,很多路段就是平整出来的菠萝地或木薯地,早就被过往的军车碾压得坑坑洼洼,路况出奇的差。
整个车队都放慢了速度,小心地向前移动。就这样颠簸了好一阵,几经辗转,车队转过一个小山,开始向一片宽阔的河滩慢慢下坡。大家的眼前顿时豁然开朗,我的心猛地一跳:我在朦胧中看到了一条弯曲的河流。
多么熟悉的情景,多么难忘的渡口,只是记忆中红河上的那两座舟桥,如今只剩下一座舟桥了。我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时间定格在3月10日晚上7点40分。我们乘坐的军车,正在一辆接一辆地开上了红河上的龙山渡口舟桥,缓缓地离开越南向对岸驰去。
河面上温暖清新的春风吹拂通红的面颊,我的心泛起了涟漪:别了,越南!别了,战场!我和所有的参战军人同样的心愿:无论多么残酷的战争,都不能泯灭我们报效祖国的赤子之心。
车队驶过红河上的两国分界处,经由渡口的缓坡慢慢爬上蒙河公路,投入到祖国的怀抱。虽然离开祖国才短短的20几天,但我觉得仿佛20年一样漫长。如今,我们如愿以偿:祖国,您的儿女回来了!激动的我,恍若梦幻一般。
河滩上的一排排榴弹炮伸长了脖子,河岸郁郁葱葱的山峦上,也有我军的防御阵地。天空越来越暗,黑夜慢慢吞噬山野。暮色下面,在打开的汽车前灯的光柱中,公路边有一队人马在行进。这一切,使我感到无比的亲切和安全。
在河口附近,车队慢慢爬高,转进了一条临时抢修的简易公路,离开红河河岸进入群山之中,在空旷无人的公路上攀行,被车轮碾压溅起的小石块,不时跌落山谷。我向车后望去,在滚滚的钢铁洪流中,一辆辆疾行的军车雪亮的车灯,推开了前方的黑暗,从半山腰后面鱼贯而出,象一条亮晶晶的巨龙在夜色中奔驰,好不壮观!我在心中一遍遍默默地祈祷:架设连的弟兄们,请记住1979这个硝烟弥漫的春天!请记住祖国南疆那漫山遍野火红的木棉!
回国后的前面一段路程,可能是时间晚了的关系,我们没有遇到欢迎的人群和欢迎仪式。借着汽车的灯光,我们看到公路两旁房屋的墙壁上,刷有大幅欢迎大军胜利凯旋的标语。
沿蜿蜒的傍山公路穿过一座座连绵起伏的橡胶林,我们来到一个翠竹蔽日的村庄,经过了村口用椰树和竹子搭建的高大的凯旋门,车队在村口的公路边停下来休息。
我们下车活动时,村里一下子涌出来很多村民,把我们团团围住,问寒问暖。男女老少都来握手、交谈,还有几个少数民族大嫂,提着暖水瓶给士兵们灌水壶,场面感人。
稍顷,我们告别热情的边民,又登车上路了。
晚上9点半,车队到达YN省河口县蚂蝗堡三分场,我们在这里下车驻防。
这是一个橡胶农场的场部。村子不大,树木葱郁,一片一片的房屋,规则地排列着,多是竹木结构的平房。街道不宽,但可以通过汽车,街道两旁有小商店,村外有一条小河,山坡上种植有成片的橡胶林。这里距离蚂蝗堡火车站很近,对于人烟稀少的边疆来说,算得上一个热闹繁华之处。
副指导员带领的执行师后指保障任务的战友们,已经提前赶到蚂蝗堡归建,并运来了全连的后运物资。我们领取了自己的个人物品,兴高采烈地走向分配给各自的驻房。
农场里原本有一些来自重庆、上海、昆明等大城市的支边知青,但当时大都不在农场。农场的书记带着农场的留守职工一家一家地把门锁打开,让部队住进去。
分给我和卫生员、通信员的这家房子有两间屋。我住卧室,同时陈放连队的装备、弹药和通信器材,卫生员、通信员住外间的饭厅加厨房。由于外间没有床铺,他们就打地铺。
卧室的陈设非常简陋,我先解开绑腿(从此我再也没有打过绑腿了),又把房东床铺上的被子捆好,与房东的其它东西集中堆放在一角,再打开军用棉被铺好床。然后,安顿下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急切地写家信,给父母报平安。
春风袭袭,夜色安谧,我的心如潮水。从2月17日中午渡过红河出国作战,到3月10日晚上在同一渡场渡过红河回到祖国,我们在越南共进行了22天的战斗。当兵第一年,我经历了太多的考验、挫折、期待、奉献和感动,最大的收获是思想上成熟了许多。
3月11日早晨,干部们开了一个会,布置了当天的架设任务。在国内架线,感觉是太轻松太简单了。一是作业环境变化带来的心态放松,一点都不觉得苦和累;二是地图上看不明白时可以轻松愉快地请老乡指路或带路,再也没有因为看错地图而收回重架了。各个班基本上都是一路唱着歌作业,一上午就搞定了,线路的维护也不用在守在野外了。
连队的住地只清静了几个小时,各路人马回来后又热闹起来。
10点多钟,我整理完会议纪要,就与几个重庆老乡,相约到蚂蝗堡的邮政局去发信。从去年12月离开内江营地,父母已三个多月没有接到我的任何音讯了,他们和无数的参战军人军属一样,不知度过了多少揪心的日子;在一个个不眠之夜,经历了多少锥心刺骨的挂念和虔诚祈祷。那一天,发一封信报平安,也成为了归国军人的当务之急。
边疆的邮局很小,就在火车站旁边。邮局小房间的地上信件已经堆积如山,全是凯旋归来的战友们发往祖国四面八方的信件。蚂蝗堡又成了军人的世界,穿军装的士兵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出国作战期间,我们没有刷过一次牙,洗过一次澡,换过一次衣服。下午,连队组织大家到南溪河打扫个人卫生。一到河边,一个个蓬头垢面、臭味薰天的年轻士兵,迫不及待地脱光军衣,穿条裤衩扑进河里,欢畅地游泳戏水。
洗去了战火硝烟,大家又洗衣服。纯棉军服服用性能一般,出国前几天才换的新军装,一些地方都磨破了,新军鞋的后跟也磨掉了许多,洗衣服的水泼出去时全是泥浆。
在回来的路上,我们听到路边的山坡传来很大的喧闹声。抬头一看,原来是几个不知哪个连队的士兵,躲在山坡上的树丛中,用望远镜偷窥远处河边身穿花花绿绿少数民族服装的浣纱少女,被过路的一个脾气火爆的部队干部偶然撞见。几个被臭骂为“哈尔滨(哈儿兵)”的调皮鬼吓得扑爬斤斗、落荒而逃。大家相视一眼,哈哈大笑。
3月12日,星期一,这天是植树节,也是我入伍到部队一周年的日子。就在这一天,西线云南方向的我军部队全部撤回国境。据战后统计:西线云南部队这次作战深入越南纵深30至50公里,一路攻城拔寨,横扫千军,先后攻占了老街、柑塘两个市和孟康、沙巴、坝洒、封土、保胜等5个边境城镇。前出至郭参、铺楼、外波河、黄连山口、封土地区。我军共歼敌16480余人,缴获了一批武器装备,摧毁了敌人一批军事设施,胜利完成了作战任务。3月16日,东线广西方向的我军部队也全部撤回国内。广西东线部队突入越南纵深40至80公里;先后攻占了谅山、高平两个市和20余个边境城镇。至此,对越自卫还击、保卫边疆作战结束,战争持续28天,我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横扫越北,沉重打击了越南小霸。
据《战地黄花——原陆军第三十九师自卫还击保卫边疆作战纪实》一书披露:在这场短暂而激烈的边境局部战争中,陆军第39师共12036人(其中干部1429人、战士10607人)参战,先后攻克敌高地49个,战后全师有3个单位、4名个人被中央军委授予荣誉称号。在这场战争中,第39师各级通信部队,针对山岳丛林地的特点,采取多种手段实施通信保障,其中有线电架设421条,541对,基本保障了联络畅通和不间断的指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