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醋意
第73章 醋意
回家的马车上,沈慧照在看卷宗,好德坐在那儿苦思冥想,一脸愁容。
沈慧照扫她一眼,说道:“纪氏到底怎么死的,开了棺自然便知,不消为此犯愁。”
好德小心地说:“我不为这个。三哥,听说那谯度是从义郎,就是中过武举榜眼喽。可惜大宋重文轻武,这中过武举的前程,比起我那探花郎姐夫,却是天渊之别了。”
好德自说自话,没注意到沈慧照脸色越来越沉。
好德继续盘算:“他在汴京居无定所,暂居官衙里头,将来要是娶亲,就得在外赁屋。一月薪俸才几多,能养家活口吗?”
沈慧照把书一丢:“不知道!”
好德一怔,又说:“不过,富有富过穷有穷过,就算住在陋巷寒宅,只要夫妇恩爱,彼此敬重,胜过那些个豪门富户里倾轧算计,终日冷脸相待的,是不是?”
好德说者无心,沈慧照听者有意,越来越堵心,正要开口训斥,好德却突然想起什么,把帘子一掀,利落道:“青石,前头梁家炙鸭铺停一下,太夫人爱吃他家的鸭架!”
青石称是,沈慧照想说的话被打断,一时气结。
两人回家给太夫人请安时,沈睦也在。
太夫人坐在上首,沈睦坐在下首陪着说笑,沈慧照坐在对面,目光却落在好德身上。
好德亲自将装着烤鸭的纸包交给玉蕊,玉蕊笑道:“劳您受累了。”
沈睦笑道:“要说求子啊,那汴京西郊的延月庵是最灵验的,多少经年不孕的妇人去了,很快便有了喜信。过两日我带归娘去烧香,母亲不如也带着三郎的娘子同去礼佛,他家的素斋也是汴京闻名的!”
太夫人笑道:“归娘才嫁得几日,你这也太心急了。”
沈睦向太夫人使了个眼色,太夫人看了一眼心事重重的沈慧照,终于明白过来。
“好好好,领你这份心意,到时带了四娘一道去。聆听佛音,赏赏美景,品鉴素斋,也是一桩雅事嘛。”
沈睦奇怪道:“三郎这是怎么了,脸色可不大好呀。”
沈慧照淡然道:“我没事,不劳姑母挂心。娘娘,我书房还有公务,就不作陪了。”
太夫人点头:“你去吧!”
沈慧照便起身行礼,退了出去。
好德察觉到了,多看了两眼,太夫人笑着问道:“今儿在衙门里,是有什么不顺心的,脸色这么难看!”
沈睦也说:“可不是,不知道还以为我这姑母又犯案了呢,拉长个脸,不知谁得罪了他!”
两人都笑了,好德转念一想,终于有点儿琢磨过味儿来了。
夜深了,沈慧照在书案前合上卷宗,打了个哈欠。
好德将药送到他面前,说:“官人不是说近日头痛得越来越厉害吗,我问过大夫,重调了药方子,添了川芎、羌活、细辛几味通络止痛的药——”
话音未落,沈慧照从她手里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喝完了,你走吧。”
好德愕然。
沈慧照淡淡道:“今夜的卷宗我都看完了,没什么要你帮忙整理的,你回吧。”
好德看他沉沉的脸色,放下药碗,低声道:“三哥,你知道今日我为何去寻谯郎君说话?”
沈慧照起身走到榻前,故作不在意道:“你不是亲口说过,你我有过一年之约,想必是早作打算,为自己寻个如意郎君!可那毕竟是府衙重地,他又是个公人,就算你真相中了,须臾也不能成就,平日还是少去搅扰,免得引人非议。至于一年之后,那就不干我的事了!”
好德忍笑,走过去作势要帮他更衣:“三哥哪来这些怪话,我何时说过相中他了?”
沈慧照避开她的手,略背过身去,自己解衣服。
好德一笑:“是要寻个如意郎君,却不是为我自己!”
沈慧照诧异地望她,好德近前一步,说:“琼奴姐姐尚未出阁,我得替她留意着。”
沈慧照不信:“哦,是么。”
好德又近了一步:“三哥明察秋毫,可不能冤了我。明明有了官人,何须再觅良人?”
沈慧照一怔:“你我不过作戏,当不得真的。”
好德摊开手,露出那枚刻着鸳鸯的镂雕玉环绶,笑问:“哦,那官人藏起这个,又将送与何人?”
玉环绶是好德为沈慧照收拾榻上枕褥,意外从枕下发现的。沈慧照瞬间沉下脸,抬手要夺。
“谁准你乱动我的东西,不是送你的!”
好德不等他说完,凑上去亲了一下他的唇,沈慧照一惊,下意识倒退了一步。
“你我有言在先,一年为——”
好德又去亲了他一下,把他剩下的话都堵住了。
好德步步逼近,沈慧照脚下退了一步,竟跌坐在榻上:“我不能违约背誓,我不能……”
好德直接捧住他的脸,深深吻下去,沈慧照剩下的话虚弱地消失在喉咙里,再也发不出半个字来。
很快,好德松开他,笑盈盈道:“这约也违了,誓也背了,官人还是冷心冷肠,坚拒不肯从我?”
沈慧照望着好德水光盈盈的眼睛,心里剧烈挣扎,神情变幻不定。
好德叹息一声:“到底自小修行过的,道心坚定,凡俗难侵。罢,强扭瓜终究难甜,今夜恕我冒犯,官人休要见怪。”
她作势就要起身离开,沈慧照突然揽住她的腰间,将人轻轻一扯,好德跌落在榻上。沈慧照覆身上去,吻住了她的唇……
夜,更深了。
翌日清晨,好德送沈慧照离开,还是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
沈慧照回头看她一眼,笑了。
“如今我已熟悉了衙门里的事,轻易不会露出破绽,你不必总跟在我身后,闲来无事,多去四福斋走走,陪你娘同姐妹们说话。”
“今儿我要陪祖母去延月庵,邀了姐妹们同去的。官人慢走。”
好德给沈慧照行个礼,目送他离去。谁料沈慧照走出几步,突然快步折返,好德惊讶。
沈慧照俯下身,将玉环绶系在好德裙上,起身对她温柔一笑。
好德眼睛顿时晶亮,左右看看无人,突然扑上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生怕挨骂,快步抽身离去。
沈慧照失笑,只听身后有人窃笑,冷下脸道:“出来!”
青石从拐角处走出来,正色道:“大人,轿子候着了!”
沈慧照冷哼一声:“再敢偷听,先打十板!”
青石又想笑,忙忍住,跟上去禀报:“大人,那棺材启出来了,可邓家带了很多人来府衙闹事!”
沈慧照脸色一沉,快步离去。
延月庵外,太夫人一行人下了马车,早有女尼慧静在庵外等候。
她生得修眉长目,面容英气,引得好德不禁多看了她两眼。
慧静垂目,若有似无地避开好德的注视,谦卑道:“诸位檀越远来辛苦,庵内已备下清茶,还请入禅房稍事歇息,再去上香礼佛。”
太夫人合十:“有劳师太。”
沈睦奇怪道:“咦,你们主持智圆师太呢,还有她门下两位弟子慧德、慧行,我三日前派专人送了帖子,说过我要来的,怎的不见他们来迎?”
慧静不慌不忙地回答:“师傅与两位师姐去洛阳贞阳庵参加法会,下月初五才能回来。诸位,请。”
众人鱼贯入内。
庵外不远荒草丛生处,一滴血水顺着草尖滚落,瞬间融入泥土不见。此处半边土地殷红一片,地上散落了几颗染血的佛珠,只因草木茂盛无人留意。
环境清雅的禅房里,檀香袅袅,太夫人与众女眷正在同延月庵里的尼姑说话。
好德将佛经送上来,慧静师太笑道:“檀越有心,只要将亲手抄写的《妙法莲华经观世音菩萨普门品》供奉在菩萨面前,日日祝祷,诚心祈求,待功德满了,菩萨必会保佑檀越早生贵子,事事如愿的。
慧静微笑注视着好德,好德顿时面颊绯红,众人都笑了。
太夫人道:“承您吉言!果真能够如愿,我愿为延月庵重修一座新的法堂,供师傅们讲经说理、弘扬佛法。”
慧静欢喜道:“沈太夫人心诚意挚,好德好施,缘簿里一一有载的,菩萨知道太夫人虔心,必佑您早日心愿得偿。诸位檀越赶了半日的路,想必又累又渴,况太夫人年事已高,现下去听讲佛理只怕精力不济,不如先用些点心茶水,稍后再引诸位入殿。”
两个小尼姑进来送了几盘点心和一壶热茶,一少年女尼一时不慎,倒茶时茶水洒在好德身上,她吓了一跳,慌乱要上来擦。
好德忙将人搀扶住:“不碍事的。”
小尼姑悟行趁着好德扶她的间隙,偷偷往她手心里塞了一物,便害怕似地退到一旁。
好德怔住,顺势握起手心。
慧静不着痕迹地瞪了小尼姑一眼,说:“贵客驾临,合是机缘,只恐陋茶粗食,有所怠慢。诸位稍事歇息,贫尼先下去安排。”
太夫人颔首:“师太盛情,何敢当此,我们在此等候,您自便就是了。”
慧静向太夫人行个礼,带着两个女尼离去。
太夫人和沈睦归娘都用起茶点来,好德低下头,悄悄摊开手一看,竟是一颗染血的佛珠,顿时生出疑惑:这是何意?
乐善笑道:“这位师太好生奇怪,说话不僧不俗的,浑不似个出家人。四姐姐,她刚才说——”
好德顾不上乐善,快步上前把门一开,门外竟有两个面相凶恶的“女尼”守在门口。
好德心头一凛,试探道:“太夫人要小憩片刻,这儿没你们的事了,下去吧。”
女尼语声强硬:“师傅吩咐下了,怕贵客还有差遣,故此不敢擅离,请檀越见谅。”
好德不再理论,反手关上了门。
眼看太夫人正要喝茶,好德几步上前夺下:“别喝!太夫人,这庵堂好似有些不大对劲。”
琼奴也说:“是啊,一路走来除了我们一行,竟没有旁的香客,连女尼也不见几个,四下静谧无声的,好生奇怪。”
沈睦不解:“哪里奇怪?兴许人家都在法殿诵经呢。”
归娘也觉着不对:“可我陪娘来过延月庵的,这几个尼姑个个面生,从前竟一次也没见过!”
太夫人皱眉:“柳妈妈,带人出去看看,再去后院将人都唤到这里来。”
柳妈妈称是,带人出去,对女尼说:“太夫人要更衣,请师傅领我去看看地方干不干净。”
门再度合上,太夫人拍拍好德的手,安慰道:“护院婆子带了这么些人,安心。”
好德低头看向那颗染血的佛珠,心内不安越发扩大。
女尼领着柳妈妈出了禅房不久,几名盗匪竟然一拥而上。柳妈妈与两个女使还来不及叫喊,就被堵住了嘴,牢牢捆缚带走。
慧静这才带着悟行现身。一名盗匪问:“大当头,后院那些护院婆子都放倒了,禅房那几个什么时候动手——”
慧静解开帽子,放下一头长发。
“咱们虽是收钱办事,可一个弄不好,却是烫手的山芋,引火烧身的。女人留下,男人都结果了,才能高枕无忧。”
说完,慧静又抬手给了悟行一巴掌。
“叫你做点事都毛毛躁躁的,差点给我办砸了。当初很该一刀结果了,恁地碍事!还不滚到厨下去,想想你的师傅们,再敢坏我的事,拿你去沤了园里的花!”
悟行匆忙低头跑了。盗匪凑上前,低声道:“大当头,刚才我在后窗看得分明,小尼姑要给那几个通风报信!”
慧静得意一笑:“我还怕她不敢报信呢,倒省了我许多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