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契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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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倒悬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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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厌舟是被血腥味呛醒的。

粘稠的液体顺着额角滑落,他抬手一抹,掌心染得猩红——不是雨,是血。整片槐树林的叶片都在渗血,枝干扭曲如痉挛的手指,将暗红色的液体泼洒在祠堂斑驳的瓦檐上。

他踉跄着站起身,冲锋衣已被血水浸透,沉甸甸地贴在背上。昨夜仓皇逃出戏台时抓在手中的戏票,此刻正紧贴着胸口,背面的血字像烙铁般灼烧皮肤:

“寅时三刻,停灵堂,取尸油针。”

祠堂的门楣歪斜欲坠,残破的匾额上,“顾氏宗祠”的“祠”字只剩一个血淋淋的“示”字旁,仿佛被人生生剜去了神明的庇佑。檐角垂下一串风铃,七根婴儿指骨用泛黄的肠衣串联,每根骨节上都刻着生辰八字。沈厌舟的瞳孔骤然收缩——最末一串数字,是母亲的出生年月。

“吱呀——”

腐朽的木门无风自开,阴风卷着纸灰扑在他脸上。那些纸灰不是普通的香烬,每一片都蜷缩成旋涡状,像是被无形的手拧碎的魂魄。

供桌上的三盏长明灯幽幽亮着,灯油浑浊如脓液,浮着几缕胎发。烛光将墙上的灵位照得鬼气森然,每个牌位都缠着浸血的红绳,绳结处别着乌黑的绣花针。沈厌舟的喉结动了动——那些针尾坠着的小银铃,与母亲梳妆匣里的那只一模一样。

最中央的灵位裂成两半,一具穿绛红旗袍的干尸蜷缩其中,脖颈处的麻绳深深勒进腐肉。干尸的左手缺了三根手指,断口处粘着暗褐色的血痂。

“沈家的小崽子,倒是比你爹命硬。”

沙哑的女声从背后刺来。沈厌舟猛然转身,穿青布衫的老妪佝偻在门槛阴影里,手中的笸箩盛满发黄的人牙。她缺了三指的右手正摩挲着灵位上的红绳,指甲刮擦木牌的声响令人牙酸。

老妪抬起脸,眼白漆黑如墨,瞳孔却惨白如骨:“取尸油针,需用至亲血开刃……”她咧开嘴,牙床蠕动着钻出几条透明蛆虫,“你娘埋在哪座山头?”

沈厌舟的指甲掐进掌心。记忆闪回母亲火化那日——骨灰坛里莫名出现七根绣花针,殡仪馆的镜面上被人用血画了一副倒悬的棺材,与此刻房梁上吊着的黑棺如出一辙。

古尺在袖中骤然发烫。供桌上的长明灯突然爆出灯花,尸油如活蛇般游下桌腿,在地面凝成一只鬼手,抓向沈厌舟的影子。

“不想说?”老妪的脖子猛然拉长三尺,腐臭的呼吸喷在沈厌舟脸上,“那就让顾娘子亲自问!”

裂开的灵位中传出骨骼摩擦的脆响。干尸的眼皮骤然掀起,露出两颗浑浊的琉璃珠——那根本不是人眼,而是从佛像上挖下的瞳仁。

腐臭味浓到令人窒息。沈厌舟踉跄后退,脚跟踩到砖缝间的硬物。低头看去,青砖缝隙里竟嵌着一枚翡翠扳指——与祖父下葬时戴的那枚一模一样。

“你祖父在这儿剜过心头肉。”老妪的笑声混着风铃碎响,“喂饱顾娘子,才换你爹多活十年……”

尸油凝成的鬼手突然暴起,扣住沈厌舟的脚踝。剧痛中,记忆如毒蛇撕开他的颅骨——

七岁那夜,他透过门缝窥见母亲对镜梳头。

镜中映出的却是陌生女人的脸,七根绣花针刺入头顶百会穴。母亲回头微笑,发间垂落的银铃与祠堂风铃共振,发出招魂般的叮当声……

“滚开!”

古尺自袖中滑出,铭文迸出血色光芒。沈厌舟挥尺斩断鬼手,腐臭的尸油溅上灵位,竟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

老妪的笸箩轰然炸裂,人牙如飞蝗般袭来。沈厌舟扑向供桌下方,瞥见暗格里闪过一抹银光——七根绣花针插在褪色的戏服上,针尾银铃叮当作响。

旗袍干尸的关节爆出炒豆般的脆响,以扭曲的姿势爬出灵位。她腐烂的指尖掠过沈厌舟后颈,麻绳勒痕中钻出密密麻麻的线虫:“还我……针……”

寅时的梆子声穿透血雨。

祠堂地砖轰然塌陷,沈厌舟坠入漆黑的地窟。腐臭味中混杂着一丝檀香——是母亲骨灰的味道。

手机电筒光照亮洞壁的刹那,他的血液凝固了。

七口竖棺嵌在岩壁间,棺盖透明如琉璃。前六口棺中各封着一具穿寿衣的尸体,天灵盖皆插着三根乌黑的针。沈厌舟的指尖颤抖着抚过棺盖——

第一口棺里是曾祖父,第二口是曾叔公……第六口棺中,父亲的面容栩栩如生,唯有头骨被掀开,脑髓处插着的长针泛着尸油的光泽。

第七口棺空空如也,棺底铺着件染血的对襟袄。那尺寸,正是他十岁那年穿过的。

“阿舟。”

童声从身后传来。穿袄的男童立在光晕边缘,掌心托着本残破的簿子。泛黄的封皮上,血字如蜈蚣般蠕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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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童抬起与他儿时别无二致的脸,脖颈突然裂开细缝:“签了它,就能见你娘。”

裂缝中伸出焦黑的手,捧着的青花骨灰坛正渗出黑血,渐渐汇聚成刺目的字迹——沈林氏之灰

古尺在沈厌舟手中发出悲鸣。

他认得这个骨灰坛——母亲火化那日,它曾被摆放在灵堂中央。而此刻,坛口的封泥上赫然印着祖父的指纹。

“你祖父换了命。”男童的声音忽远忽近,“他用你娘的魂喂了顾娘子,才让你活到今日。”

裂缝中又伸出第二只手,指尖捏着根尸油针:“要救她,就把针插进你爹的天灵盖。”

沈厌舟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电筒光扫过第六口棺,父亲尸体的眼皮突然颤动了一下。

“或者……”男童的嘴角裂至耳根,露出棺木年轮般的喉管,“把你娘最后的骨灰撒在簿子上。”

坛中黑灰无风自动,在空中凝成母亲模糊的面容。她的七窍中伸出尸油针,针尖直指沈厌舟眉心:

“轮到你了……”

古尺突然暴起血光,洞顶传来蛛网崩裂的脆响。在尸油针触及额头的刹那,沈厌舟做了一件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事——

他抓起骨灰坛狠狠砸向竖棺。黑灰漫天飞舞。

母亲的虚影发出凄厉哀嚎,尸油针在触及沈厌舟的瞬间化作飞灰。男童的脖颈裂缝中涌出大量线虫,古尺铭文如活蛇游走,将虫群烧成焦炭。

地窟开始崩塌。沈厌舟在坠落中抓住岩壁凸起,掌心传来烙铁般的剧痛——那竟是一枚嵌入石中的青铜戏票,边缘刻着细小的字:

“第二幕·尸衣庄”

当他挣扎着爬出地窟时,朝阳正刺破血云。祠堂已成废墟,老妪的残肢挂在槐树枝头,风铃碎成满地骨渣。

沈厌舟摊开血肉模糊的左手,掌心的烙印赫然是倒悬的棺材图案。古尺上的铭文多了行小字:

“阴契已成,百鬼随行。”

远处的山道上,隐约传来货郎摇铃的声响:

“买路钱——备够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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