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1642年）清军第六次入塞劫掠，纪晓岚整个家族都在河间府，纪家认为河间城不安全，打算全家先搬到乡下避难。

正要出门时，发现邻居家有个老头，对着门上贴着的门神叹气：

“现如今如果有尉迟敬德、秦琼这样的人，何至于这样。”

纪晓岚曾祖父的两个哥哥，都是当地有名的秀才（杠精）。

当时他们正在门口打铺盖卷准备跑路，听见老头这么说，立刻放下手上铺盖，开始教育起老头来，说：“这俩门神是神荼和郁垒，不是尉迟敬德和秦琼。”

老头一听，不乐意了。

于是进屋翻出丘处机的《长春真人西游记》做依据，和他们争辩起来。

两个纪秀才说丘处机的书是地摊文学，不能信。（原文：委巷小说不足据）

老头又进屋拿出了一本据说是东方朔写的《神异经》当证据，仨人谁也不能说服谁，争个没完。

几人吵着吵着，发现天黑了，城门也关了。当天没法出城，只能睡一晚，打算明日再走。

等到第二天准备出门时，发现清军已经包围了河间城。

很快，清军破城，纪氏全族几乎悉数被屠，只有三人幸存，其中一个就是纪晓岚的曾祖父。

由于纪家兄弟对学问钻研考据（杠精）举动，也间接导致纪氏整个家族几近覆灭。

而纪家虽然被清军屠戮殆尽，纪晓岚曾祖却依然去当清朝的官，此为后话。（注：）

纪晓岚要调侃人或者想在笔记上说明道理，不至于拿自家祖上来编造故事，所以这事应该是真的。

从这个故事的侧面就能看出，连纪家这样的读书人家，也避免不了被屠戮殆尽，就知道当时的河间、乃至直隶被糟蹋成什么样子了。

由于直隶十室九空，百姓流离失所，“盗贼繁多，大为民害”。

为了维护统治，自康熙八年开始，清廷开始下令，停止延续二十多年的圈地政策。

同时，在康熙十二年，清军在滦州、玉田、霸州、雄州增设驻防旗兵。

从政治和武力两个方面，一同镇压直隶百姓。

老百姓实在跑不动了，活下来的只能选择当满洲庄园的佃农。

老百姓不跑，窦二墩他们就得跑。

因为不跑的，都是群为了活命而剃发的老百姓；窦二墩他们，是群不剃发的贼；

你不剃发，我大清能容你？

我大清在直隶光绿营兵就有41000额兵，比河南、山东二省的绿营兵加起来还多，你当他们吃素的？

想要继续在直隶做贼，继续活下去，那么就只有一条路——剃发，当个带辫子的盗贼。

很显然，窦二墩他们不愿意剃发，要是愿意，也早就从大清了。

那么就只剩两条路，一条继续猫下去，做个毛贼；另一条路，跟着吴应熊他们南下。

见贺天龙依然是忿忿不平，窦二墩只能压低声音继续劝说：

“你说我们自己干，那你说说你是懂金鼓、旗号还是懂练兵？反正我是不懂。但是我知道，打仗不是一群人一股脑地往前冲，要进退有据。他们是正儿八经的军门，是要去跟满洲兵干仗的，跟着他们咱们也容易活；我们自己搞的话，连个县城都拿不下，那样反而容易死啊。”

窦二墩拍了拍贺天龙的肩膀：

“若是死在跟满洲兵搏杀的战场上倒还好，也算死得畅快，临死还能拉个满洲兵垫背；可若是死在衙役或乡兵手里，那可就憋屈了，死了也不瞑目。”

见贺天龙还有些不乐意，窦二墩压低声音，在贺天龙耳边细语：

“大哥，咱们跟着他们，先学会练兵之法；若是他们将来能成事那就罢了，咱们也能混个从龙之功；若是他们平西藩败了，咱们到时再把人拉出来，咱们自己单干也不迟嘛。”

窦二墩此话一出，贺天龙顿时眼睛亮了。

对啊，平西藩这棵大树能靠就靠，若是这棵大树不行了，到时甩开他们不就行了嘛。

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嘛。

哪有只在一棵大树上吊死的道理！

见贺天龙勉强点头答应，窦二墩还不放心，转头又向吴应熊确认了一遍。

“咱先说好，如果日后你大事能成，你要昭告天下，要承认永昌皇帝，承认大顺，以后官府不能再称呼顺军为闯贼！”

说到这里，窦二墩似乎想到什么，鼻头一酸，眼眶瞬间变得红润，憋在心中多年的委屈与愤恨在这一刻喷泄而出。

“我们不是逆贼，我们是大顺军！闯王是大顺永昌皇帝！他是带着我们打进京城的大顺皇帝！”

热泪早已浸透眼眶，可窦二墩却倔强地仰起头，侧过脸，那双满是血丝的眼帘里，闪烁着强忍的光芒，宁可嘴唇咬得青紫，也绝不让泪水落下。

那是他一直坚守的骄傲。

窦二墩不服。

凭什么说我们是贼，凭什么说我们是罪人！

难道朝廷无道，不理百姓死活横征暴敛，我们活不下去跟着永昌皇帝讨条生路，有错吗？

你们这群肥头大耳、晃着光秃秃脑袋的家伙，有什么资格说我们是贼！

我们不是贼！我们是磁候的部属，我们是大顺军！

“我答应你。”

吴应熊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不仅答应你，我还要承认大顺，为永昌皇帝修史，为大顺文武百官们立传！”

为大顺修史，意味着将承认大顺这个政权。

意味着顺军再也不是被明、清双方所鄙视的“闯贼”，意味着史书上对农民起义的评价更加客观，不再把明亡的责任全部推给农民军，而是更加中肯地分析明廷体制运行及各级官府施政的得失；

更意味着后世学者在读史书时，展现在他们面前的，不仅是明清争霸及南明百姓的抗清行为，而是更高纬度地看到在当时，代表建州、士绅、农民三方势力，为了本阶层利益而拼命的生存之战。

要知道，就算是后世，都没有任何一个朝代在官方层面为大顺修过史书。

大顺，在官府层面，只是明末清初这段历史中曾经一闪而过的词而已。

“好！从今天开始，我们听吴兄弟的！”

窦二墩扯出一条白布，学吴应熊他们绑在自己的手臂上后，满是期许地说道：

“按道上规矩，入伙结义，得先纳个投名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