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传送石室，让娜内心多少有些忐忑。

哪怕她至今都还没消化完方才的信息，但也知道，这些东西绝不是可以对外人说的。

让娜颇有些不安的看着身旁的于连和伊文娜。

伊文娜仍旧冷若冰霜，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于连注意到她的神情，轻轻吐出“安心”二字。

“……所以？我们要在这里分头行动了？”

艾米丽站在门扉边，看着门外的阿德丽和威廉，又看了看门内的三人，挠了挠头。

“是的。我们时间上太过紧张，就承总主教大人美意了。快过来吧，别让伊文娜小姐久等了。”

艾米丽听到于连的招呼，很快小跑着上了传送法阵。随着伊文娜低吟圣言，石刻的法阵亮起辉光，四人的身形瞬间消失。

待白光消散，周围的景象让艾米丽顿感诧异。

传送法阵阴刻在无窗的密室内，4盏提灯为密室提供了昏暗的光照。

密室尽头，两名全身着甲的骑士护卫着一名长袍披风的女人。看到伊文娜等人的出现，女人微笑着走上前。

“几位就是乌尔辛总主教大人的使者吧？恕我冒昧，烦请让我检查一下。”

“你不是姑祖父家的执事么？”

艾米丽突如其来的声音，让这名长袍执事愣了一下。她抬起头，认真的看了看来者，而后露出了一个标志性的微笑。

“这不是艾米丽小姐么？我都没听过，您居然也一起来了。”

二人简单客套了两句，而后伊文娜率先上前，接受检查。趁着这个空档，艾米丽焦急地以短讯术询问于连：

“喂，什么情况？怎么给我整第戎来了？”

“说来话长。简单来说，原计划有变，需要请您以‘圣女让娜的同行人’兼‘公爵大人的侄孙女’的身份，和作为兰斯总主教代表的伊文娜小姐一起，陪同让娜小姐面见公爵大人。”

于连叹气道。

第戎，博格尼亚公国的首府，也是当代公爵查理·博格尼亚的居所。

作为堪称“大公”的特大号公爵，博格尼亚公爵的领土之辽阔，哪怕只算王国境内的部分，都是全王国首屈一指的。

相比于戈弗雷伯爵或乌尔辛总主教，查理公爵可谓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

如于连在阿米斯城的擅闯，几无可能给公爵留下正面印象；想以宗教叙事、宗教主张或地方的异况来测试反应，更是可能在执政官层面，就被处理完了。

鉴于绝无可能，在短时间内往返北地与首府第戎，因此，原计划是要在拜访完兰斯总主教后，赶赴博格尼亚公国最北端的特鲁耶斯城，拜访公爵家族在当地的执政官，寻求对方代为传达善意。

作为敲门砖，于连原本打算用艾米丽做头面，以孙女给祖父的书信为名，在最短时间内，将己方的善意呈在公爵案前。

而现在，乌尔辛总主教给了另一种选项：将让娜包装成与伊文娜相同的，秘密受其庇护的非公开“神启者”，以主教的使团的身份，前来拜访公爵。

在这种情况下，艾米丽的存在，将从单纯的头面，变成更为具体的“表态”：

这支出使公爵的使团，并不全是主教的随从。因此，它只是主教行了个方便而已，一切言行，不代表主教本人的态度——至少明面上如此。

以圣女让娜为代表的北地同盟，对博格尼亚公爵夫人所属的达姆皮埃尔家族，保持了善意，并且赢得了阿米斯伯爵的信任。

虽然很多细节上颇为牵强，但时间紧迫，也容不得他们从长计议了。于连只能捏着鼻子，尽快将计划往下推进，遇事随机应变。

“……我又一次确认了。于连，你就是个大混蛋。”

显然，艾米丽并不太能接受这个决定。

虽然先前也提过，会以她的名义给姑祖父写信，但这跟直接去见对方，相差的也太远了。

更别说，于连三人刚离开圣堂，立刻就带她传送至此，她对此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对不起。”

一反常态，于连认真的看向艾米丽，低下了头。

于连的动作幅度很轻，但哪怕只是如此，仍旧让艾米丽略感惊讶。

尽管他们相处不过一昼夜，但眼前这个男人那风一般的言行举止，着实给她留下了过于深刻的印象。

本就不擅长与人交往的艾米丽，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看起来是翻篇了。

于连轻舒一口气，爽快的接受搜身检查。

很快，在执事的带领下，四人被引往公爵宫内的会客厅。

在等待的时间内，几人紧锣密鼓的检讨了一下之后面见公爵时要说的话。

当代博格尼亚公爵，查理·博格尼亚，是一位富有雄心和远见的雄主。

作为延续了九百年以上的古代豪族，博格尼亚家在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说比王国本身更加古老。

也正因此，其历史领土横跨两大国，公爵本人也一直游走在王国与神圣帝国之间，虽然法理上从属王国，但听调不听宣。

而到了查理这一代，他更是将统治的重心，放在经略帝国上了。

以弗兰德斯伯爵领为代表，他在帝国西北方的低地联省地区，投注了大量心力，希望能吞并、整合这些零散的伯国，建立一个庞大的、仅次于王国与帝国的，独立的博格尼亚大公国。

于连正是打算在这方面着手，向公爵阐明利害。

“……所以，公国的独立与北地独立一样，同样需要一面大旗：

“一面区别于私利的，能够让民众广泛信服，甚至能牵动王国与帝国境内的百姓，制造声浪、倒逼出政治支持或激化矛盾的旗帜。

“公爵并不缺乏法统上的名义，但在发动民众方面，仍旧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逼迫王国和帝国做出妥协的契机。

“北地起义，恰好能同时在这两方面，为公爵提供助力。

“如果起义能顺利进行，那么从击溃国王准备的‘平叛军’起，将会持续给王国制造麻烦，牵制军力和外交精力。

“积极地说，这将为公爵制造一个窗口，一个王国中央难以施行有效管辖的窗口期；而消极的说，这也会使国王与王室，更加仰赖公爵的支持，为他增加政治筹码，

“另一方面，神圣帝国境内，以加尔文修士等巡回修士为代表，针对教廷的宗教改革呼声，已经高企到了无法忽视，甚至随时会落到行动上的地步。

“如果公爵能迎合这批呼声，妥善利用‘死而复生的神迹’，乘上这一思想上破旧立新的巨浪，必将事半功倍。”

伊文娜对此不置可否。艾米丽想了想，总觉得这么说，有哪里不太对。

“……可按这个思路的话，公爵没有道理要支持北地起义啊？”

让娜忧心的说：“思想的传播并不一定以北地起义为载体。就算我本人消亡，加尔文修士及其同志们，也会继续宣扬‘因信称义’的理念的。

“起义方面，就更是了。按方才的说法，只要公爵在起义之初选择坐视，后续无论怎么进展，他都能从中获利。”

“这正是关键所在。”

“啊？”

让娜和艾米丽同时瞪大了眼。

……这俩16岁小姑娘，难道是真想见一次面，就赢得公爵的支持？

这公爵要放前世，得是高官一把手起步。这种选手，怎么可能在局势未明前，就以身入局。

于连在心中默默想着，开口从侧面引导：

“让娜小姐，您还记得昨天的会议上，利德尔会长是怎么说的么？”

“怎么说的……‘要尽可能团结更多的势力，表明利益相关，让他们了解我们的主张和目标，对他们是有利可图的’。”

“记忆力真不错。”于连表扬道。

“我们需要做的，不是寻求对方的鼎力支持，而是让他们了解我们的主张和目标。

“一如阿米斯伯爵和兰斯总主教，我们并不能奢求他们在起义之初，在北地尚未展现自己的力量、确定起义成功的概率更高前，就表态支持。

“只要能让他们保持中立，对于孤立无援的北地同盟来说，就已经算成功了。

“更勿论，博格尼亚公国的体量远超前者，牵一发而动全身。在如何面对“起义与因信称义”这个问题上，他需要考虑的事，太多了。”

对此，让娜沉默不语，艾米丽则颇有些无法接受。

于连看在眼里，浅浅的笑了。

“别丧气啊，艾米丽小姐。如果说我们还有一丝可能，能够得到公爵的青睐、得到超出预想的成果，那就是要看您这位计划中的‘异数’了。”

说罢，于连摸了摸她的头。

而后，敲门声响起。

“几位，公爵大人召见。”

执事推开门走入其中，为众人带路。但，在于连起身时，她伸手制止了。

“于连先生，公爵大人召见的，只有其他三人。还请您在此稍作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