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连呆坐在休息室内，一时间不知所措。

明明是游说博格尼亚公爵，这一最关键的时刻，自己居然只能坐在会客厅里等着？

他下意识考虑起，是否要以法术强行观测和传讯，但思来想去，还是放弃了这种做法。

且不说公爵的住所，防护效应应当不会比兰斯大教堂低，哪怕真的能成功施法，也只是徒增触怒对方的潜在隐患罢了。

越是这样想，于连越是坐立难安。他在会客室内来回踱步，而后走到窗边，观察起其内的景色。

博格尼亚公爵宫。这是一座并非常规堡垒，而是坞堡化的巨大行宫。

外侧的高墙上遍布射击口，内侧则是一个巨大的花园，衔接着草坪与广场。

冂字型的行宫主体分成四个部分，数百间大大小小的房间排列各处；大门前方那硕大的广场上，魔法驱动的喷泉，成为了最亮眼的标志。

嗯？

忽然间，花园中的一撮人影，引起了于连的注意。

在几名女仆的服侍下，两名青春靓丽的女子，正在花园中嬉戏。

高大的遮阳帽，将亚麻色的长发束在一起，宽松的深红色华服一直拖到脚面，掩不住其下婀娜的身姿。

那是……

“怎么，看入迷了？”

听到声音响起，于连立刻回头看去。不知何时，一名同样亚麻色头发的华服男青年，正靠在门边，面带笑意的看着自己。

“敢问，您是?”

“缄默者乔斯，博格尼亚旁系分支，家族事务官。”

乔斯取下宽大的黑帽，略显浮夸的行了一个宫廷礼仪。

家族事务官，贵族家系时常将分家子嗣招来本家时，所担任的特殊官职。

并非效忠于头衔或领土，而是效忠于家族；并非官僚行政体系，而是代表家主行事。

常用于外交使节等交际场合。

于连眯起了眼。

“原来是乔斯大人。多有冒昧，还请宽恕。”

“没，我才是要为冒犯致歉。”

乔斯语气轻佻，闲庭信步，向于连走来。他身上带着微妙的阴翳，全程没发出一点脚步声。

……是行动无踪？

行动无踪，2环法术，受影响生物走过某处时，不会留下足印或其他踪迹。

“如何？”

“您指什么？”

“我们家小姐。”

闻言，于连不由得皱了皱眉。

乔斯只当没看见，怡然立于于连身旁，推开窗。和煦的微风吹入，掀起他的齐肩发。

“花园中的，是暂居于此的半岛贵族家小姐，以及我们的当主，叔父大人的长女，玛丽小姐。”

乔斯的话非常轻，但却透出一丝微弱的哀伤感。

“原来如此。”

摸不透此人来意的于连，只是简单应和着。

“叔父大人雄才大略，对家族、对领地，有着超出我们想象的长远规划。但另一边，四世单传的叔父，年过半百，膝下也只有两名女儿。

“叔父大人日理万机，叔母身体也不甚理想。如无意外，玛丽小姐将会是下一任博格尼亚公爵。”

乔斯淡淡说道。

……这人是来发牢骚的？

于连实在想不透乔斯的目的，而且总觉得话题正在往一个不太恰当的方向发展。他略微思索，决定把话题岔开。

“说起来，乔斯大人来找我，意欲何为？”

“哦，不是什么要紧事。”

乔斯顿了顿，将散发束起，而后看向于连：

“叔父大人想与那三位，边会餐边对话，似乎要进行很长时间，打算也先安排您就餐和小憩。

“得知于连先生实力不俗，功绩斐然，叔父大人特意让我来招待您，方便安排各种事务。”

虽然心里“那你跟我扯这么多？”的想法喷发而出，但于连仔细一想，又释然了。

知道我是名施法者，为了避免出幺蛾子，于是找了个“各种意义上都很方便”的超凡者，来监视我？

也正常。毕竟我们也算是贸然入室，继承人都还在宅邸里玩闹呢。万一我真有歹意，威胁可不小。

这么看，那刚才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怕不是在拐弯抹角叮嘱我？

于连笑了笑，耸了耸肩。

“既然如此，就承您美意了。”

……

饭后，乔斯带着于连，来到中庭。

“……来这边可以么？万一冲撞了玛丽小姐，可担待不起啊。”

“没事的，小姐她们应该回去休息了。而且，就算真遇上了也没什么，小姐为人很随和的。”

乔斯漫不经心的说着。

……这人到底什么情况？

于连愈发感到奇怪。

如果说乔斯真是来监视自己的，那他未免也太过散漫了；而且从他的言行中，总感觉并没有多“忠心”。

心中存疑，但于连怎么也不至于表现在脸上。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乔斯似乎对于连等人的北地起义相当感兴趣，尤其是关于于连一日内，消灭豺狼人战团一事；对于于连偶尔旁敲侧击，询问的博格尼亚家情形，他也是有问必答，一点隐晦的意思都没有。

经过这一中午的对话，于连大致印证了自己的猜想：

博格尼亚公爵确实将目前的重心，放在了经略北方的低地联省地区。

只是，他的经略方法，略微超出了于连的常识：

以家族联姻为基础，为女儿谋求“共治女君主”的身份，将领土合并的诉求寄托在更下一代，一如他本人迎娶弗兰德斯女伯爵一般。

而且，博格尼亚公爵多少有点破天荒的，打算玩类似日式的“婿养子”制度，复刻一波古帝国的养子继承制。

两位女儿的婚约，都是以这种奇特的类收养关系为前提，去寻的。

“……这些家族内的事，告诉我，合适么？”

看着乔斯那副“茶余饭后闲扯八卦”的样子，于连实在难以理解。

“嗯……怎么说呢？虽然从我嘴里说出来，确实有点奇怪，可这些在贵族社交圈内，根本不是秘密。

“而且，”乔斯看了看于连，脸上露出一个颇有深意的微笑。

“虽然我们这是第一次见面，但我总觉得，您会让这一切，发生根本性的改变。”

“什么意思？”

于连心中警铃敲响，立刻进行追问。但身后传来的话语，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两位，你们在聊什么呢？能加我一个么？”

于连转过头，只见那华丽的少女，自花坛后慢步走出。

“大小姐。”乔斯低头致礼。

玛丽·博格尼亚，一名面容姣好、尽显贵族姿容，同时又有着仿若圣职者般和蔼神情的女子。

那陈年佳酿般的深红色装束，与周围翠绿的花坛形成鲜明反差，将所有人的目光强行吸引于身。

“大小姐。”于连有样学样的致礼。

“您多礼了，于连先生。这里就我们三人，彼此随意就好。”

玛丽微笑着说道。

看着乔斯那副“我说的没错吧”的表情，于连忽然有种无力感。

这厮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大小姐，您怎么一个人？波尔金小姐呢？”

“琉克勒妮娅她有些疲惫，先回去休息了。我还想再晒晒太阳，就出来走走。”

玛丽咯咯的笑着回应道。

“说起来，我没打扰到两位吧？看两位聊得很开心，就贸然过来插了句话，希望没坏你们的兴致。”

“您言重了。”

以乔斯为媒介，于连和玛丽简单攀谈了几句，而后不着痕迹的将话题引向天气、花圃等闲杂交谈。

得益于前世的杂学，于连的言谈，对常年深居简出的玛丽而言，宛如精妙的吟游诗人，引得她兴奋不已。

“——于连先生真是走南闯北，博学多才呢。”

“是啊。最开始听说有位特殊的来宾，我还好奇会是怎样的人。这一交流，我简直要忌妒已跟于连先生相伴数时的堂兄您了。”

乔斯总是恰到好处的帮腔，让话题的中心，始终定在于连身上。对此，于连面上连连自谦，心里却愈发警惕。

……不对啊。这小子真是来监视我的么？

他们难道就不担心，我危害到家族继承人？

虽然有诸多顾虑，但于连还是有意识的旁敲侧击，尽可能多获取一些平民难以接触的消息。

在近乎茶话会的氛围下，玛丽与乔斯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副与于连相见恨晚的样子。

时间飞逝。转眼间，执事来到花园内，打破了三人间融洽的氛围。

“于连先生，会客已经结束了，伊文娜女士她们正在做返回的准备。”

“感谢您的提醒。那么，玛丽小姐，乔斯先生，请恕我失陪了，希望能有缘再见。”

于连起身，向二人点头致意。玛丽仍旧意犹未尽，略有些不舍。

“没事，于连先生。我们一定还会再见面的。”

乔斯意味深长的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