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的屋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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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潮信谣的起哄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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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刚被晒药场的陈皮吸尽,陈伯家的双胞胎阿珠和阿宝便扒在了篱笆上。妹妹踮脚往当归筐里扔彩贝叠的婚船,哥哥把苇叶卷成喇叭,童谣混着海蛎子味的海风往晾药架飘:“周哥哥的眼镜船,泊在林姐姐的晾网滩——”林夏抓起把九里香碎屑扬过去,细碎的金黄花粒沾在孩子们汗湿的额角。他们尖叫着作鸟兽散,却在竹匾边缘留下串湿漉漉的泥脚印,像退潮后搁浅的跳跳鱼。

茶馆老板娘擒住周远手腕时,他握着铜壶的手正悬在普洱茶饼上方。竹签筒撞在檀木桌面的脆响里,两具连体海马干突然蹦到茶宠蛤蟆背上。“上上签!”老板娘的金耳环随着笑声晃成钟摆,枯藤似的手指缠住周远尾指,“当年小夏妈抽到剑鱼吻签,当月就怀了夏丫头!”林夏劈手夺过风干的海马,指甲掐断粘连的尾鳍,断裂处渗出褐色的盐晶:“您今年往签筒掺的壮阳货,够泡三缸虎骨酒了吧?”蒸汽从她摔进沸水的海马尸首间腾起,周远看见她耳后靛蓝胎记泛起珊瑚红,如同被揭穿谎言的孩童腮边的胭脂。

机油在阿贵叔的扳手下淌成第三道黑河。老船工突然用工具背面敲击周远锁骨,沉闷的金属声惊飞了桅杆上的燕鸥。“后生仔这骨相!挂渔灯保准十年不锈。”柴油在甲板木纹里洇出等高线,他蘸着油渍画缆绳走向图,“小夏六岁就指着她爹的船说,将来要嫁个肩颈线能卡住双桅帆索的。”周远转头撞见林夏举着游标卡尺贴近自己后颈,鼻尖几乎蹭到他第七节脊椎的汗毛。“别动。”她呵出的气流带着晒干紫苏的辛香,卡尺冰凉的触感让他喉结滚动,“检测下钛合金含量够不够防锈。”扳手突然敲击船板的巨响吓得海蟑螂四散奔逃,“纯度不够,得再吃三年咸风!”

卖蚝烙的铁板前,油星随着阿婆沙哑的韵脚四溅。童谣新调裹着蒜末焦香往海鲜市场飘:“周周的眼珠亮,夏夏的手儿巧,晒网场里藏花轿——”林夏抄起辣椒罐往蚝仔煎猛抖,呛得阿婆镶金的门牙蒙上红雾:“您假牙该换个不跑调的!”孩童们举着彩贝船围住周远讨糖果,却在薄荷糖纸沙沙响起的瞬间哄笑着散开,只留个牛皮纸押韵本塞进他装海藻的塑料袋。翻开的内页里,歪扭的铅笔字洇着鱼油:“晒网场的星星哟,昨夜特别多。”

老裁缝的软尺蛇般缠住周远腰身时,晒场的昆布正滴落今年的第一滴咸露。“小夏十四岁就扯布备下的聘礼!”抖开的对襟衫腋下,戏水比目鱼的绣线已褪成灰青色。林夏突然扯开衣摆内衬,苎麻纤维簌簌掉落:“这是当年给灰背隼做窝剩的边角料。”却在周远试穿时,偷偷将九里香碎屑塞进他后领——当他在祭海仪式上因诵祷词沁出汗珠,柑橘香混着咸味漫开,老渔民们翕动鼻翼:“海娘子招的新郎官,骨头都腌入味了!”

鱼摊主将雌雄青蟹捆成十字时,草绳在蟹壳勒出情书般的褶皱。“夫妻蟹!爆膏的黄配流油的籽——”林夏抄起剖鱼剪刀剪断束缚,刃口擦过蟹钳迸出火星,“去年你钳我救的中华鲃时,也是这套说辞!”转身却把红绸带系在周远的竹篓提手,力道大得几乎勒断篾条。周远低头看她因用力而发白的指节,发现玳瑁镯子正卡住自己衬衫第三颗纽扣,贝壳纹路在棉布上压出浅淡的浪花。

铁锹挖开晒药场西南角的陈皮堆时,孩童们的尖叫惊飞了晾网架的鹡鸰。陶罐出土的瞬间,二十年陈的当归须如雨落下。阿宝骑在竹架上抢夺发脆的纸片:“林姐姐十四岁写的漂流瓶!”泛潮的作业纸上,钢笔墨水晕染成浪花状:“将来要嫁个会修绞线机的——”林夏夺过纸片时踩到昆布,踉跄间被周远扶住后腰。她耳尖涨红的程度堪比西晒枸杞:“当时阿贵叔手伤,我急着找替补工!”

满月攀至潮位线最高点时,老渔民们将两人推上祭海领祷位。老板娘的红线缠得潦草,林夏腕间的玳瑁镯与周远的银扳指被捆成死结。“要绑就绑个大的!”她挣开红绳系在祭品船桅,却在柏木船入海时,任由小指与周远的尾指被浪花打湿的绳梢缠绕。月光恰在此刻剖开云层,照亮两人纠缠的指尖——盐粒在皮肤褶皱间析出星图,而绞线机突然自动运转的轰鸣声里,阿珠阿宝的新谣乘着咸风攀上晾药架:

“红线爱吃盐沫沫,浪花爱吻指纹螺,今夜晒场的星星哟——要往人间落!”

潮信在子夜时分涨满港湾,渔船的锚链与晒药场的竹匾发出共鸣般的震颤。周远后领的九里香碎屑早已被汗浸透,而林夏腕间松脱的红绳,此刻正缠在二十海里外某条马鲛鱼的鳃盖,将那些未晾晒的心事拖向涌动的暖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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