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油机的震颤在码头熄火时，周远的手指还扣在起网机的操纵杆上。机油混着海盐的涩味渗进掌纹，他下意识在裤腿蹭了蹭手——这动作和从前在办公室蹭掉键盘上的咖啡渍如出一辙。林夏的胶鞋碾过甲板上的鱼鳞，脚步声比潮汐更早漫进他耳膜：“卸完货去补网场，西边的破洞比你从前写的漏洞代码还多。“

“后生仔，活舱的鱼要分三六九等！“鱼贩阿坤的冰镐尖戳进黄花鱼鳃盖，暗红的鳃瓣在晨光里痉挛。周远学着林夏的样子掐住鱼颈，拇指压进鱼鳃的力道却总差三分。一条鱼突然挣脱桎梏，尾鳍抽在他手腕，留下道渗血的印子。

“键盘敲多了，手劲比猫婶养的狸花还软。“林夏的匕首尖挑开鱼鳃，动作快得看不清轨迹。她突然拽过他渗血的手腕，鱼腥味的唾沫吐在伤口上：“海水泡过的血口子烂得快。“周远疼得缩手，瞥见她虎口的茧子裂成渔网纹，比自己离职时撕碎的工卡边缘还要毛糙。

补网场的尼龙线在暮色里泛着幽蓝。林夏盘腿坐在浮标堆上，手指穿梭如梭。周远学她打双结，线头却总在指间打滑。“手腕要像敲回车键，“她突然倾身压住他手背引线，发梢的盐粒蹭过他脖颈，“但别使蛮力——渔网不是你们那破键盘，按坏了没Ctrl Z。“

陈伯的咳嗽声从船坞传来，混着青铜量海尺刮擦船板的锐响。周远发现林夏的耳后有道淡白的疤，细如光纤电缆的勒痕。“刚来岛上那年拖网留下的，“她扯紧线结，尼龙绳在掌心勒出深沟，“缆绳反弹抽的，比你们办公室的颈椎病实在。“

月光泼在晒鱼场的昆布架上时，林夏甩来件泛白的工装外套。周远接住的瞬间，嗅到袖口的海腥味里混着九里香——这岛上唯一的花，让他想起从前工位旁那盆半死不活的绿萝。他们踩着满地盐晶走向船坞，林夏的胶鞋在石板路上碾出沙沙声，像极了地铁刷卡机的滴滴响。

“键盘和渔网哪个难驯？“她突然踢开挡路的浮标。周远看着自己修补的渔网在风里摇晃，漏洞处新补的尼龙线闪着不一样的蓝：“都吃人手指——键盘吞指甲，渔网吃指纹。“他张开手掌，离职时精心修剪的指甲早已崩裂，指腹的螺纹被盐粒磨成毛玻璃。

船坞的照明灯下，林夏正往磁石舵上泼盐水。周远看着环氧树脂在青铜部件上流淌，突然想起从前给机械键盘润轴的硅脂。“这是陈伯的命根子，“她抹了把脸上的树脂渍，脸颊立刻多了道琥珀色的疤，“八三年大潮，这磁石从沉船礁吸上来，救过全船人的命。“

周远的手指触到未干的树脂，黏稠的触感让他想起撕工牌时残留的胶印。林夏突然将沾满树脂的刷子塞进他掌心：“写个字试试，比你们那触摸屏带劲。“他在磁石舱外壳划下“远“字最后一笔时，她的匕首尖正点在他手腕静脉处：“这字活不过三潮，但磁石记得住。“

陈伯的咳嗽声从底舱浮上来，像极了写字楼排风管的嗡鸣。林夏教周远绑拖网浮标，苎麻绳在她指间翻飞如梭，结出的绳花比PPT动画更繁复。“你们城里人总爱问为什么，“她突然扯紧绳结，浮标在浪里沉浮成省略号，“渔村的事像代码报错——看得见症状，查不出根源。“

周远看着自己缠的歪扭绳结被浪打散，忽然明白辞职信上那句“追寻生命实感“有多虚妄。真正的实感是此刻林夏踹在他小腿的力道：“发什么呆？浮标间距错三寸，黄花鱼群就偏半海里！“他踉跄着去追滚落的浮标，膝盖磕在船板锈钉上，疼痛比地铁急刹时撞到扶手的钝痛要锋利十倍。

潮水漫过脚背时，周远在磁石舱背面摸到片硬化树脂。灯光穿透琥珀色的涂层，隐约可见他划的“远“字正在盐蚀下消融，而林夏的匕首划痕却如注释符号般清晰——那是渔村的版本控制，记录每一次错误的提交与修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