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过境后的晾晒场，周远在修补第七块竹匾时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海带残留的黏液让尼龙绳不断打滑——这本该是闭着眼都能完成的活计，此刻却需要反复调整绳结松紧。他的余光瞥见林夏在礁石区收网的背影，她系渔网的速度比往常快了三分之一，丁香结的收尾处不再有那个标志性的小圆环。

“你的茶。“林夏把搪瓷缸放在工具箱旁，杯底撞击木板的声响比往日重了两分。周远看着漂浮的薄荷叶沉到杯底，突然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没放糖——从他登岛第二天起，她就记得他喝薄荷茶要加半勺土蜂蜜。

修理舷外机的扳手第三次卡错齿轮时，周远闻到了自己指缝里的异味。那不是柴油与海盐混合的惯常气息，而是唐棠留下的防潮箱里，某种合成橡胶的化学甜香。他的指甲无意识抠着工具包边缘，那里原本缝着林夏补的鲨鱼皮防滑垫，现在被替换成唐棠行李箱里的硅胶贴片。

深夜的潮声里，周远发现自己站在储物柜前数罐头。这是林夏教他的方法：沙丁鱼罐头摆九宫格，辣螺酱按生产日期排成同心圆。可此刻他的手悬在第三层隔板处，那里本该放着林夏腌的醉泥螺，现在却塞着唐棠留下的法棍——硬化的面包壳裂开蛛网般的纹路，像极了晾晒场上突然疏远的渔网间隙。

阁楼的渔灯又开始接触不良。周远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梯上去检修，指尖触到灯罩边缘时突然顿住。那个用漂流瓶改制的磨砂灯罩上，留着林夏画的海浪纹，此刻裂纹里卡着根栗色长发。他鬼使神差地没有更换灯管，而是就着昏暗的闪光反复调整角度，直到墙上晃动的光斑勉强拼出林夏教他认的北斗七星。

黎明前的滩涂上，周远在挖沙蚕时踩碎了什么东西。弯腰捡起半块印着唇印的贝壳时，他的太阳穴突地一跳——这是醉酒那夜说要给林夏刻诗的贝壳，此刻裂痕正好截断“天长地久“的篆书起笔。潮水漫过脚踝的凉意让他想起，林夏已经四天没来提醒他“朔月后三小时最适合挖沙蚕“。

补船胶的刺鼻气味里，周远发现自己正用林夏的剖鱼刀削木楔。刀刃在橡木上划出深浅不一的沟壑，完全不像她使用时那种行云流水的弧度。当刀尖第三次扎进虎口老茧时，他突然看清刀柄缠着的防水胶带——原本印着小鲨鱼贴纸的位置，现在裹着唐棠遗落的香槟色丝带。

晾晒场传来竹匾坠地的脆响。周远冲过去时，看见林夏正蹲在满地支离破碎的海带间。她的手指被尼龙绳割出细小的血口，却固执地不肯用他递去的纱布。“你系绳结的力道变了。“她突然开口，声音比腌鱼缸里的碎冰更冷，“从前会留三毫米伸缩缝，现在精确得像在组装相机三脚架。“

潮水退至最远的瞬间，周远在船坞角落发现生锈的鲸鱼骨伞架。伞面泼墨的浪花图案被盐蚀得斑驳，就像林夏不再对他笑的眼睛。当他试图用唐棠留下的防霉喷剂修补时，化学制剂却在帆布上烧出个焦黑的洞，边缘翻卷的形态恰似那日林夏转身离去时，被海风吹乱的发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