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月光被厚重的云层遮蔽，整座小城都像是沉入了一潭深不见底的墨汁里。
军需仓库后院，一排低矮的木制窝棚前。
顾靖远三人停住了脚步，这里是仓库老兵的营区。
空气中飘荡着一股潮湿的霉味与劣质烟草混合的酸腐气息。
他的目光锁定在最角落的那一间屋子。
昏黄的灯光从窗纸的破洞里透出来。
根据原身零星混乱的记忆，仓库里那批不翼而飞的军需，正是通过住在这里的一个叫李大勇的老兵油子之手卖出去的。
至于具体卖给了谁，顾靖远也没有过问，中间倒腾了几手他都不清楚。
但顾靖远清楚整个军需仓库的其他所有人，全部参与其中获得了分润，否则这件事情也不可能做的天衣无缝。
倒也不怪他们没操守，而是现如今因为战争的缘故。
整个国内都通货膨胀的厉害，依靠国民政府发的那点国难薪饷连自己都养不活，更不用说养活家里人。
顾靖远的身后，赵卫国与赵保民如两尊沉默的铁塔，充满压迫感。
他没有敲门，只是对着身旁的赵卫国使了个眼色。
赵卫国心领神会上前一步，一脚重重地踹在了那扇薄薄的木门上。
“砰！”
一声巨响，门闩应声而断。
整扇门板向内倒去，重重地砸在地上，激起一片呛人的灰尘。
屋内的景象瞬间暴露在三人眼前。
空间狭窄而逼仄，一张油腻的木桌上摆着一碟吃剩的花生米和半瓶劣质的烧酒。
一个穿着汗衫、身形干瘦的老兵正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从凳子上弹起来。
手中还握着酒杯，浑浊的酒液洒了一身，正是军需仓库内为数不多的上等兵李大勇。
看到门口站着的顾靖远。
李大勇先是一愣，随即那张布满褶子的脸上立刻堆起了谄媚而油滑的笑容，眼中的惊慌被迅速掩饰下去：“哎哟，是顾长官啊！”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儿吩咐一声就成，怎么还劳动您大驾亲自跑一趟，快，快请进！”
他一边说着，一边手忙脚乱地想去搬另一条凳子。
目光却在触及顾靖远身后那两尊煞神般的壮汉时，不自觉地凝固了一瞬，心中暗道不妙，笑容也变得有些僵硬。
顾靖远没有理会他的殷勤，径直走了进去。
他没有坐，只是居高临下地站着，冰冷的目光像手术刀一样，刮过李大勇那张故作镇定的脸。
赵卫国与赵保民一左一右地堵住了门口，将本就狭小的空间衬得更加密不透风，连光线都黯淡了几分。
气氛十分的压抑。
“李大勇。”
顾靖远开口询问，语气平淡：“我来这里，只为一件事。”
李大勇哈着腰，脸上的笑容几乎要挤出油来：“长官您吩咐。”
顾靖远的语速很慢：“川军团的先头部队很快就要进驻禅达了，我们要负责对川军团供应军需物资。”
“川军团？”李大勇的眼皮猛地一跳，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油滑的样子，他搓着手，试探性地说道：“那敢情好啊！”
“长官，这是大喜事！”
“一旦进驻作战部队那咱们禅达可就热闹了，属下要恭喜您高升了啊。”
他似乎想用这些废话来转移话题，浑浊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盘算着眼前这位年轻长官的来意。
作战部队来了之后，战区一定会查账。
谁都清楚这个事情。
可禅达周边的军需仓库是经不起查的。
除了武器弹药之外，哪里还有什么东西剩下？
这事后找上门，是想干什么，把钱都要回去？
要知道可没一个老兵油子会在手上留闲钱，钱都分了半个月，谁还能拿出钱来？
就算有钱也不可能把东西都买回来啊。
“别跟我打马虎眼。”顾靖远没有什么耐心。
“仓库里亏空的那些粮食、棉布、食盐，当初从你手上出去的，我要你告诉我这些东西去哪里了。”
李大勇的脸色“刷”地一下变了，笑容彻底僵在脸上。
“长官...您，您这是说的哪里话？”
他强笑着，连连摆手：“那批货早就卖光了，那钱不是已经....咱们不是都分了吗？
我那一份，早就孝敬了老娘。
还给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娶了房媳妇，现在是一个大洋都拿不出来了啊！”
他开始哭穷，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长官，您行行好，高抬贵手，咱们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再说了，这事儿您也有份，真要捅出去，哪怕您背景通天也难免要吃点苦头....”
李大勇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白，这是在提醒顾靖远，也是在变相的威胁。
顾靖远看着他这副嘴脸。
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地偏了一下头。
站在李大勇身侧的赵卫国，如同接到指令的机器，蒲扇般的大手毫无征兆地扬起，带着凌厉的风声，狠狠地抽在了李大勇的脸上！
“啪！”
一声清脆到骇人的耳光！
李大勇整个人被这股巨力抽得陀螺般转了半圈，一头撞在墙上。
眼冒金星的同时，半边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另一记耳光接踵而至！
“啪！”
这一次是另一边脸。
李大勇彻底被打懵了，嘴角渗出鲜血，两眼发直地瘫软在了地上。
顾靖远缓缓蹲下身，与李大勇那双充满惊恐和难以置信的眼睛对视：“醒酒了？”
李大勇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连忙回应：“醒了，醒了！”
“处理事情，上面追查下来。”
“我这个军需官纵容下属贪墨军资贻误战机，肯定是死路一条。”
“这一点，你当了这么多年的后勤兵，应该比我清楚。”
顾靖远顿了顿，脸上接着便露出森然的寒意：“但你记住，我在临死之前毙了你可是没有丝毫的难度。”
李大勇浑身一个激灵，巨大的恐惧瞬间击溃了他所有的心理防线：“别杀我，长官，我说，我全都说！”
“货，货不是我直接卖的，是通过禅达城里收容站的王站长！”
“是他牵的线，是他找的买家！”
“具体卖给了谁，我真的不知道啊，我这个月只拿了几十块钱，剩下的都分给其他弟兄们了。”
“长官，您饶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