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河的水像融化的尸油，裹着陆离坠向地脉深处。左眼被触须钻入的剧痛逐渐麻木，取而代之的是青蚨在耳道里啃噬骨膜的酥痒。他能清晰感知那畜生节肢划动鼓膜的轨迹，就像有人用锈刀在颅腔刻字。
“别睡！“白婴的青铜铃碎片嵌进他肩胛，剧痛短暂驱散昏沉。少女的白裙已被血污浸透，眉心莲印裂开细纹，渗出青黑色的汁液，“青蚨在吞食你的痛觉，若彻底失感，你就是下一具丹灵！“
陆离的右眼勉强睁开。暗河岩壁上嵌满蜂窝状的窟窿，每个孔洞都塞着具蜷缩的干尸。它们的心口插着青铜灯盏，灯油竟是凝固的血脂。火光摇曳间，干尸们的眼皮颤动如蝶。
“这是往生渡。“白婴拽着他游向最近的尸龛，“太乙门把叛徒封在此处，用尸油养着……“
话音未落，最近的干尸突然睁眼。黑洞洞的眼眶里钻出猩红藤蔓，缠住陆离脚踝的刹那，青蚨的笑声炸响：【献祭它们！《玄真录》第三页就在灯芯里！】
骨刃自腕骨刺出的瞬间，陆离尝到铁锈味——他的血开始发黑。藤蔓在触及骨刃时骤然枯萎，干尸胸腔迸出尖锐啼哭。那声音像极了母亲被刺穿咽喉时的闷哼，陆离的骨刃停滞半寸。
“妇人之仁！“白婴的指甲突然暴长三寸，刺入干尸天灵盖，“这些都是吞食同门的恶鬼，你当他们是人？“
尸龛崩塌的轰鸣中，陆离抓住灯盏。凝固的血脂遇热融化，显出半页焦黄的《玄真录》。那些文字如活蛆扭动，钻入掌心时，他看见三百年前某个雨夜——太乙门祖师跪在血泊中，将玉尺插入道侣眉心：“以亲饲神，方得长生……“
“醒醒！“白婴的巴掌扇得他耳蜗嗡鸣。少女的莲印完全裂开，露出皮下蠕动的黑色根须，“青蚨在篡改你的记忆，别看文字，看图案！“
陆离的视网膜上残留着血渍勾勒的地图。七座尸龛连成北斗状，勺柄指向暗河尽头的青铜门。门环上饕餮纹的瞳孔处，卡着半截焦黑的指骨——属于母亲。
青铜门后的腐臭几乎凝成实体。
陆离的骨刃切开最后一道尸蜡封印时，青蚨突然尖啸：【退后！】
腐尸潮水般涌出。这些不是暗河干尸，而是新鲜的血肉——三十七日前与他同批入门的药奴。张大娘缺失的下半身缠满蛛网，李叔的头颅倒插在胸腔，所有人都在呢喃同一句话：“陆离……为何只有你活着……“
白婴的青铜铃碎片悬浮成阵，却挡不住怨气侵蚀。陆离看见自己的倒影在血泊中扭曲，颈间黑鳞爬上脸颊，右眼彻底化为复眼。
“用《玄真录》！“白婴咳出黑血，“这些是被先天一气丹反噬的丹奴，唯有司命咒文可……“
陆离的手不受控制地翻开残页。那些文字化作黑蛇钻入腐尸七窍，顷刻间，怨灵们的哀嚎转为癫狂大笑。它们开始彼此撕咬，李叔扯出张大娘的肠子跳绳，王二把眼球塞进张三的鼻孔。
青蚨的足肢摩擦着听小骨：【看，这才是真实。众生皆恶，何必怜悯？】
白婴突然咬破舌尖，将血抹在陆离复眼上：“看看你母亲！“
血色滤镜碎裂的刹那，陆离看见真相——哪有什么腐尸潮，满地爬动的分明是裹着人皮的太岁肉！那些“药奴“的伤口处钻出猩红菌丝，正悄悄缠上他的脚踝。
“闭眼！“白婴的指甲挖向他复眼。剧痛中，陆离的骨刃本能贯穿少女左肩，却在触到一截白骨时僵住——白婴的锁骨下埋着枚青铜铃，刻有“往生“二字。
腐尸的嗤笑突然清晰：“陆家小子……你娘被刺穿天灵时，咒的是你的生辰八字啊……“
暗河在这一刻静止。
陆离的复眼流出血泪，青蚨的节肢几乎捅穿耳膜：【杀了她！她在用往生铃抽你的魂！】
白婴却松开手，任由骨刃留在体内：“摸摸你项圈内侧。“
玄铁项圈的夹层里，藏着一枚生锈的铃铛——与白婴锁骨下那枚形制相同。当陆离攥住它时，三百具尸龛同时嗡鸣，青铜门上的饕餮纹睁开第三只眼。
“这是往生铃的子母扣。“白婴拔出骨刃，伤口涌出的不是血，而是黑色根须，“你娘用三十年阳寿，从白莲宗求来这对法器……“
腐尸的嗤笑转为惨叫。陆离手中的铃铛渗出鲜血，那些太岁肉在血雾中枯萎，露出核心的《玄真录》残页。母亲的声音突然响在识海：“离儿，铃碎之时，往生路断……“
青铜门轰然洞开。
血海翻涌的岸边，矗立着九十九尊无面石像。每尊神像掌心都托着盏青铜灯，灯芯却是跳动的心脏。白婴的裙摆被血浪打湿，露出小腿上密密麻麻的“卍“字烙痕。
“欢迎来到往生殿。“她指向最大那尊神像，“你娘用命换的答案，就在那里。“
神像的面部缓缓蠕动，浮现出母亲苍老的面容。她的嘴被金线缝合，眼角却淌下血泪。当陆离伸手触碰时，金线根根崩断，母亲的遗言混着血沫喷出：
“快逃……青蚨是……“
神像轰然坍塌。血海中升起巨大的阴影，九条白骨锁链缠住陆离脖颈。青蚨的尖啸与母亲的警告重叠，在他颅骨内刮起飓风。
白婴的青铜铃阵再次亮起，却照出更恐怖的画面——血海下堆满陆离的尸骸。每个“他“的脖颈都缠着黑鳞，复眼的位置插着青铜铃。
“这些都是往生失败的道胎。“白婴拽着他跃向尸骸堆，“青蚨寄生过九十九个你，这次是最后的机会……“
陆离的骨刃插入尸骸心口，挖出枚跳动的心脏。当他把心脏按进自己胸腔时，血海沸腾了。无数双苍白的手抓住他脚踝，母亲的嘶吼与青蚨的嗤笑在耳畔拉锯。
暗河出口的光亮浮现时，白婴突然将他推向水面：“记住，疼痛是唯一的真实！“
陆离的指尖刚触到空气，整个往生殿开始坍缩。他最后看见的画面，是白婴被血海吞没的裙角，和神像掌心燃尽的青铜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