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字都带着无形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狭小的店铺内寂静的空气上。
那老匠人浑浊的眼睛骤然眯起！
“将军此言，小老儿恐怕要掉脑袋的啊。”
松弛的眼皮几乎遮住了大半眼球，只剩下一条狭缝，从中射出两道难以置信的精光！
“不过嘛……有钱能使鬼推磨。”
他枯瘦如鹰爪、布满深褐色老茧和点点铜绿沁染的手指，微微颤抖着伸出。
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拈起令牌被布包裹着的一角，宛如触碰一件极其脆弱又极度危险的物事。
“嗯嗯……”
他凑到眼前，鼻尖几乎要贴上冰冷的青铜表面，浑浊的眼珠在那一角显露的蟠螭纹饰上缓慢移动，粗糙的指腹带着几十年摩挲金属的触感，顺着纹饰的凹槽反复摩挲，感受着刻痕的深浅与走向；
接着，指尖停留在令牌露出的边缘那独特的弧线上，来回逡巡，体会着打磨的细微手感；
最后，他将令牌微微倾斜，对着窗外最后一缕昏黄的夕光，浑浊的眼球艰难地聚焦，仔细分辨那铜绿沁入的脉络、深浅与天然形成的走向。
“……看的如何呢？”
店铺内陷入一片死寂。
“唉。”
时间仿佛凝固了许久许久。
终于，老匠人缓缓地、几乎是虔诚地将令牌放回柜台上，用那块粗布重新小心地盖好，他吃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中此刻充满了复杂难明的神色——
惊惧、犹豫、一丝了然，甚至还有不易察觉的怜悯？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从地底深处传来，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
“客官…恕小老儿眼拙…此物…非小老儿所出……”
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仿佛吞咽着某种苦涩，
“这蟠螭纹……刀法凌厉，摹的是前汉宫禁卫戍所用的旧制形制，非民物。
但…刀口太新了，匠气未褪，少了那份……古器历经沧桑方能沉淀下的厚重韵味…差了不止一筹……”
他停顿了一下，浑浊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望向某个记忆深处，
“这铜料，却是极好的。色泽深沉，韧中带刚，敲之其声清越悠长……是上好的谯郡本地精铜无疑。需得反复淬火七遍以上，方有此等品相……”
老匠人深吸一口气，仿佛接下来的话语重若千钧。
他的目光落在陈洛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告诫的深意：
“至于这边缘的打磨……”
他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极其自然地，在柜台边缘一处经常被手臂摩擦的地方划过一道相似的、难以察觉的微妙弧线，
“这种手法，圆融内敛，藏锋于弧，讲究的是触之不伤手，却又暗含劲道…整个谯县城内，精于此道的……
恐怕只有城东‘百炼坊’那位专接大户和官坊活计的大匠……人称‘铜手李’的…他…他最喜好如此打磨边角…”
最后几个字，“专接官府的活计”，被他含在喉咙深处，轻若蚊蚋，细不可闻，却如同平地炸响的惊雷，狠狠劈在陈洛的耳膜之上！
百炼坊！铜手李！官府活计！
线索瞬间汇聚，指向一个令人窒息的名字！
曹操的影子，已不再模糊，如同深渊中浮现的巨兽，清晰得令人心悸！
“果然！”
冰冷的寒意瞬间沿着脊椎窜遍全身，陈洛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
然而，他面上却如同覆盖了一层万年玄冰，纹丝不动，眼神甚至没有丝毫波动。
他只是对老匠人微微颔首，动作幅度极小，却带着一种郑重其事的分量，
“老师傅慧眼，陈某受教了。”
话音落下，他已从怀中摸出一小块成色上佳的碎银，轻轻放在那光滑的榆木柜台上，银锭与木头碰撞发出轻微的一声脆响。
转身，玄青披风在转身的瞬间划出一道锐利的弧线。
脚步沉稳，一步，两步……即将踏出这弥漫着不祥气息的“金声阁”店门。
就在左脚抬起，即将踩上门外微暗的青石板那一刻！
“嗖。”
店铺门框投下的阴影处，一个身影如同从地底钻出的鬼魅，毫无征兆地骤然闪出！
速度极快，带着亡命奔逃的仓皇，几乎是直直地撞向陈洛的胸膛！
“混沌初分判阴阳，南华一脉隐玄黄。
云游四海寻仙阙，偶过巨鹿识张郎。
指授天书三卷秘，太平清领启玄芒。
‘苍天已死黄天立，岁在甲子天下昌。’
九泉龙吟惊宿夜，黄巾百万起四方。
玄门本是逍遥客，何故搅乱汉家邦？
世人未解天机妙，劫数难逃国运亡。
左慈掷杯戏曹操，于吉登坛祈雨滂。
皆言南华开先路，方有群仙斗智强。”
另一边与男主交谈的老师傅，咳嗽几声打开地板上的暗门就走了进去，
“老朽，去也！”
屋外的陈洛瞳孔骤缩！
电光火石间，他右脚为轴，身形本能地向后微倾，左手已如闪电般按向腰间的环首龙雀刀！
来人一身沾满泥污风尘的粗布短打，头上戴着一顶破旧不堪、帽檐耷拉下来的斗笠，完全遮蔽了上半张脸，风尘仆仆，形似落魄的行脚商人。
但他的动作！
那绝非普通商贾所能拥有的敏捷与爆发力！那是久经训练、在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本能反应！
那人猛地抬头！
斗笠阴影下，露出一张年轻却因极度疲惫和焦虑而扭曲憔悴的脸庞！
嘴唇干裂出血，眼窝深陷，在看清陈洛面容的刹那，如同濒死的火堆陡然被泼入滚油，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淹没一切的、火山喷发般的急切！
“将……”
一个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字音刚从他干裂的唇缝中挤出来，随即如同被利刃斩断！
他猛地收声，残音卡在喉咙里化作一声痛苦的闷咳。
他胸腔剧烈起伏，如同破旧的风箱，目光带着惊弓之鸟般的警惕，疾如闪电般扫过店内被这变故惊得目瞪口呆、几乎缩进柜台角落的老匠人，又迅速扫向店铺外空荡寂静的巷道。
确认瞬间！
他那只沾满泥泞、指节肿胀变形的手，如同铁钳般猛地探出，一把死死抓住了陈洛左臂的衣袖！
力道之大，指节瞬间捏得发白，仿佛要将全身的力量和绝望都灌注在这一抓之中！